周阳阳却用力把匕首扔到身后,冲盖文超摇了摇头。盖文超便停住了脚步。
“结束了。”周阳阳吃力地爬起来,捂着血淋淋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向那把摇椅,摔倒在摇椅里,大口喘息。他看向盖文超,凄惨地笑了一下。
盖文超攥紧双拳,与周阳阳对视,在确定周阳阳无意攻击自己后转身奔向毛毛,跑到毛毛面前,正要扯开那条塑料管,发现塑料管上没有安装针头,只是用一块胶布随意地贴在皮肤上。塑料管里并没有血,是早已干掉的血迹。一切都是假象。一把扯掉塑料管,手忙脚乱地解开捆绑毛毛四肢的绳子,撕掉毛毛嘴巴上的胶带,将毛毛拉出沙发,转过身,准备带毛毛逃离这里。
“是曾维让你来这里的吗?”周阳阳靠在椅子里,说话有气无力,显得极度虚弱。
盖文超将毛毛挡在身后,面向周阳阳,“为什么把毛毛关在这里?”
“你看见了,只是开个小玩笑而已,我没想伤害她,也根本不会伤害她。”周阳阳艰难地笑了笑,“这么做有两个目的,一是为阻止你报警,二是为跟你见面。”
“跟我见面?”盖文超皱着双眉,感到费解。
“演出临近尾声,故事即将结束。你历经曲折,寻找命案真凶,刚才处在死亡边缘也没有放弃,所以,你的付出需要得到一个结果。”
“所以你真的是那个连环杀手?”
即便此时此刻,盖文超依然无法相信这个事实。他无论如何不能把眼前这个平素温和的男人,跟制造四起残忍凶杀案的凶手等同起来。
周阳阳坦然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呢?”
“你不是已经见过李丹妮了吗?”
“你一直在监视我吗?”
“我们俩的初次见面在哪里?”
“当然是老北门火锅城。”
周阳阳摇了摇头。
盖文超恍然,“是在河边,那天夜里你抛尸,我看见了你的背影。”
“我先看见你的背影,然后你看见我的背影。你记住了我的背影,同样,我也记住了你的背影。你一直在找我的背影,而我一直在盯着你的背影。”
“可你作案的动机是什么呢?”这才是盖文超最想知道的。
“我曾跟你说过,我掌握的推拿和针灸技术是自学的,怎样自学?通过大量看书的方式自学。我是个穷小子,在当年那种情况下,去什么地方才能看到大量的免费书呢?”
“去书店?”盖文超马上想到,“新华书店?”
“是的,新华书店。”
盖文超想到了祁艳说过的话,曾莉特别沉迷看书,一有时间就去新华书店看书,而且一看就是一天。曾莉曾跟祁艳说过,她喜欢那种安静的有思想的男生。而那时每天跑到书店读书学习的周阳阳显然就是那种男生。
“当时你和曾莉在新华书店里秘密约会,对吗?”
周阳阳的神情既甜蜜又悲哀,“秘密约会,也只能秘密约会啦。有一次,李朋见到我和曾莉并肩在路边走,尽管我们没有承认是情侣,他还是把我给暴打了一顿。在阳光明亮的街头,当着曾莉的面,他揪着我的头发往一旁的炒冰机上狠撞。那是我人生最感到屈辱的时刻,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种屈辱。”
“原来那个被打的人就是你。”盖文超想到老胖子曾提到过这件事。
“于佳当年为了追到李朋,害死了曾莉,然后被郑可欣弄瞎一只眼睛,又被其他人孤立,导致她受了很大的刺激,后来和我结婚,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性格变化越来越大,再后来她信了佛,每天在家里念经。有一天,她在一种忏悔的心态下,告诉了我当年的真相。”
“在得知真相后,你就决定复仇?”
“我是有这个想法,不过我当时并没有动杀人的念头。”周阳阳叹口气,“直到我发现自己得了绝症,直到我翻遍医书也无法找到有效的办法医治自己,才终于决定杀人。”
“你得了绝症?”
“极度绝望加上极度悲愤,才能促使我用极端的方法为曾莉报仇。我在郑可欣去我的店里做针灸的时候,用乙醚将她迷晕,带到这个平房里,将她绑在沙发上。用给鱼缸换水的小水泵给她放血,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血一点点流干。每当她吓晕的时候就停住,等她醒来后喂她水和一点食物,然后继续放血。折磨了她好些天,最后她的精神彻底崩溃了,才将她的血完全抽干,杀了她。之后,当艾雅丽来到我的店里时,我又用同样的方式杀死了艾雅丽。然后是张莎莎,那天晚上,她独自来到的店里,说她的肩膀被人扭伤了,让我给她做推拿。最后是于佳,于佳对我产生了怀疑,愚蠢地找到我质问,我只好杀死她灭口。”
盖文超感到难以形容的寒冷,“为什么非要抽干她们的血?”
周阳阳丢给盖文超一个愤怒的笑容,“因为这是一个对付恶人的好办法,让她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流干,看自己的血有多脏,多臭,再把她们的血接到一个小桶里,把她们血倒在猪圈的食槽里喂猪,再恶再横的人最终都会崩溃的。”
盖文超沉默地看着周阳阳。
“遗憾的是没能来得及杀掉李丹妮。”周阳阳疲惫地闭上眼睛,“盖文超,去吧,去报警吧,一切都结束了。”
盖文超紧紧地攥着毛毛的手,快步朝门口走去。
今年的雪好像比往年多,昨夜又下了一场,前一场雪还未融化,后一场雪便急匆匆降临。盖文超吃过早饭后步行走出小区,沿着马路朝前慢步,城市仿佛穿了一件白色的貂绒大衣,环卫工人们正在路旁除雪,呼出一团团白雾。盖文超走到一家商铺前停住脚步,掏出钥匙打开门,里面刚刚装修完毕,一股装修材料的味道扑鼻而来。
八点半钟,黄师傅准时走进商铺,手里拎着一个工具袋。
“来啦,黄哥。”盖文超笑着打招呼,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过去。
“放心吧,今天准能把收尾的活干完,不耽误你明天往里进货。”
“黄哥干活还说啥了,就是利落,辛苦了。”盖文超举着打火机点烟。
“我忙去了。”黄师傅叼着烟朝里面走。
盖文超站在门口抽烟,无聊地看环卫工人们在外面除雪。
李正宏夹着一个文件袋从街口方向走来,他穿得很少,面对冷风时缩着脖子。盖文超忙推门出去,冲李正宏招手。李正宏看见了盖文超,径直走过来。
“就是这家店吗?”李正宏走过来说。
“对,这里离家近,我回家方便,我妈过来也方便。”
李正宏走进店门,用力跺了跺脚,“不是说要开发廊吗?怎么又开烟酒店啦?”
盖文超给李正宏递烟,“经过慎重考虑,还是听取了朋友们的意见,认为经营名烟名酒地店更有前途一些,而且也轻松些。我这么岁数的去学理发,确实有点奇怪。”
李正宏抽着烟在店里四处走动,参观,“装修得挺好,面积不算大。”
“没必要弄那么大面积呀,又不是饭店,需要留顾客吃饭。”盖文超手指东面墙,“这地方摆个柜台,柜台订做好了,下午能到,你看,后面的置物架已经安置好了。”
“嗯,挺好的,一旦有合适的机会我给你介绍客户。”李正宏转头,“你跟郑可羽怎么样了?什么时候结婚?”
“没那么快,双方家长刚见过面,开始正式进入恋爱期。”盖文超笑说,“她已经辞了发廊的工作,以后不在美发行业了,过来帮我看店。”
“对呀,夫唱妇随不是挺好的嘛。那天跟你通电话,得知你要开店,今天恰好经过这里,所以给你打电话,过来看一看。看完了,挺好的,我去上班了。”
“我送送你。”
盖文超和李正宏出了烟酒店的门,并肩走在马路边。
“案子的情况可以往外说了吗?”这当然是盖文超最关心的,他之前向李正宏打听,李正宏以正在侦破中不可外传为由拒绝谈论。
李正宏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盖文超:“周阳阳的案子已经准备差不多了,马上就要移送到检察机关。”
盖文超听李正宏这样说,松了口气,问说:“周阳阳的犯罪事实都已查证了吗?”
“查证了,作案工具,犯罪事实,物证,口供,全都能对得上。”
“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周阳阳真挺厉害的。”盖文超感叹。
“他毕竟是个男人嘛,杀害的都是女人。而且郑可欣,艾雅丽,张莎莎,都是他的同班同学,对他根本不会有防范,在去找他按摩的时候,他对她们下手很容易。”
“她们要是不去找他按摩,会不会就不会遇害了呢?”
“机会总会有的。你觉得周阳阳像是那种沉打迷麻将的人吗?”
“不像,老魏那种社会闲散人员才是常年混迹在麻将馆的人。”
“周阳阳之前根本都不会打麻将,是后学的,学会后开始经常去打麻将。”
“是嘛。”盖文超很快明白了,“艾雅丽和郑可欣是总打麻将的,周阳阳去打麻将该不会是为了接近艾雅丽和郑可欣吧?”
“事实就是如此,他亲口承认了。虽说他们原先是同班同学,但那三个高调的女生可能从来都没有在意过低调的不起眼的周阳阳,所以毕业后,他们之间是难以有联系的,毕竟不是一路人,何况他娶了于佳,而于佳又与郑可欣他们几个断交了。正是因为打麻将,他们之间才有了联系,麻将馆里打招呼,牌桌上叙旧,然后他对她们说自己经营了一家中医按摩店,不舒服时可以去试试。这些人常年处于闲散状态,要不就是喝酒和打麻将,难免有个不舒服的时候,所以去店里的概率是非常大的,事实是,她们不止去过一次,而是常去。郑可欣与张莎莎关系好,并且张莎莎与周阳阳也是同学,所以张莎莎也常去。有一段时期,徐睿跟郑可欣和艾雅丽的关系好,徐睿也因此去过。”
“你提到徐睿也去过的意思是?”盖文超敏锐地觉得李正宏话里有话。
“你没想过你之前为什么会坚定地认为徐睿是凶手吗?”
“难道周阳阳有意把自己的身形改变成徐睿的身形?”
“周阳阳说他常年为人按摩,双手对人身体的触感很敏锐,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裁缝,看一眼你的身形,就知道你的衣服该是什么尺寸。他通过给徐睿按摩,双手记住了徐睿的身形,尤其是背部形状。他甚至还去银河健身中心跟徐睿一起锻炼,只为观察徐睿的动作,熟悉徐睿的背影。当然,这也间接让他获得了一些力量,有助于他完成抛尸等事。他网购了一些能充当填充物的东西,在家里不断地改变自己的身形,用手机录下来,反复观看,调整,直到跟记忆里徐睿的背影接近。”
盖文超停住脚步,惊得呆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如果自己抛尸时运气不好,被路人看见,或者被监控拍到,不至于怀疑到他。而警方在排查郑可欣与艾雅丽的人际关系时,一定会注意到徐睿跟郑可欣与艾雅丽因为投资洗浴中心而有过矛盾这一点,因此必然会怀疑徐睿,这时再结合监控拍下的背影,或者目击者看到的背影,那么就会更加怀疑徐睿。”李正宏冲盖文超苦笑一下,“事实也确实如此。”
“天啊,那他知道徐睿贩毒吗?”
“我们问过他这个问题,他说并不知道。但他说他不会因此把徐睿连累成罪犯的,他知道警方办案讲证据,徐睿不是凶手,所以无论如何找不到证据,找不到证据就不能定罪。他所谓的陷害徐睿,也只是干扰警方的侦查罢了,并不会伤及无辜。”
“看来牵连出贩毒团伙纯属是个意外。”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早晚的事。问完了吗?没问题的话我可走了啊。”
“还有一个问题,周阳阳说他得了绝症。”盖文超急忙说,“病情严重吗?”
“艾滋病。”
“艾滋病?”盖文超被吓了一跳,“他得了艾滋病,却还能作案多起?”
“艾滋病如果不进行治疗的话,平均生存时间为十年多呢,如果积极进行治疗,能延长生命到二十多年呢,所以不会那么快就摧毁他的身体。”
盖文超不可理解,“他是个洁身自好的人,怎么会得艾滋病呢?”
“因为于佳,是跟于佳结婚后过夫妻生活得的。”
盖文超又被吓了一跳,“于佳有艾滋病?”
“对,于佳有艾滋病,据说于佳在瞎掉一只眼睛并被李朋抛弃后,精神受到很大刺激,有一段时间非常堕落,生活作风很不好,跟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发生过性关系。”
“那于佳在跟周阳阳结婚时知道自己得了艾滋病吗?”
李正宏的神色变得凝重,缓缓说:“周阳阳说于佳知道,是瞒着病嫁给他的。”
“但是周阳阳当时并不知道。”
“周阳阳当然不知道,不然怎么会娶于佳呢?”
“于佳明知道自己有艾滋病,还跟周阳阳结婚,还进行夫妻生活?”盖文超难以置信,“这不是故意坑害周阳阳吗?”
李正宏沉默了几秒钟,说:“去年我在网上看到一则新闻,说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爷子跳河自杀,两个年轻的民警恰好路过,跳到河里救人,老爷子当时的反应让人大跌眼镜。他一手按住一个民警的脑袋,拼命把两个民警的头往水里按,一边按,一边大喊:我是六十多岁的人了,死了能拉两个年轻人垫背,不吃亏了,有种你们就开枪吧。”
李正宏看向盖文超:“懂我的意思了吗?这就是人性之恶。”
“唉,周阳阳太惨了。”盖文超的眼泪差点掉下来,“还有一点我不理解,于佳为什么要对周阳阳说出当年的事呢?难道信佛真的能让她惭愧到这种地步吗?”
“不是信佛,是信教,其实是这样的。”李正宏说,“于佳跟周阳阳结婚后,在商场里卖鞋,偶然认识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信教,给她讲了一个关于自己朋友的故事。她朋友曾得了绝症,被宣告了死刑,临死之前信教了,是很虔诚的那种,每天忏悔,后来得到神的恩惠,癌症竟然好了。这件事给了于佳不小的触动,出于一种求生的心理,于佳跟着那个女人信教了。为了赎罪,她向周阳阳做了一次彻底的忏悔,告诉周阳阳她埋藏在心底的所有罪恶,包括烧死曾莉,包括带着艾滋病嫁给周阳阳。周阳阳听说后当即要报警,于佳却说报警也没用,因为警方没有任何证据,无法定罪的。”
盖文超吃惊地看着李正宏,“所以于佳的忏悔并不是发自真心,而是一种绝望中的求生。她在期待奇迹降临,也许彻彻底底的忏悔后,艾滋病真的就好了呢?”
“一言难尽啊。”李正宏疲惫地摇摇头,“别送了,回吧。”
“哦,慢走。”
李正宏踏着大步走远了。
盖文超低头看看脚下的雪,抬起脸看看头顶的天,冬天的阳光也可以是明媚而耀眼的,可再耀眼也照不暖大地,大地还是寒冷的。
不过寒冷总有个尽头,这不,冬天快结束了,春暖花开近在咫尺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