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靳澂和温瞳乘船去金陵之前,正有一艘挤满了人的民船缓缓得行驶在南方的夜里。
南方的夜晚同北方天差地别,尽管坐在这拥挤的狭小船舱里,穿着普通布料的长裙,简单地用木簪将头发完成一个发髻的白梨,依然觉得这温暖湿润的夜晚难能可贵的静谧。
墨迁和她说,他们要去金陵。
去了金陵之后,就可以暂时不必过上逃亡的生活了,或许以后她也再也不用过这样的生活了。
只是需要她暂时和他装作一对平凡的乡村夫妻,隐居在金陵北边的村庄里。
初听见这个的时候,白梨心里愣了愣。
墨迁见他愣住了,还以为她是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就是逃亡途中,虽然艰苦,但基本上也是什么都被自己一手安排好了,对于他所说的暂时隐姓埋名的生活不适应。
清俊少年的脸上有些踌躇,望着少女愣住的好看侧脸,忽然间一向冷酷严峻的脸色,也凝滞了下来,犹豫着开口:“如果你不习惯,还是都由我安排就好。”
白梨眨眨眼睛,这才反应过来,却是瞬间笑开了花,一双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亮晶晶的望着高自己一个头的少年。
“没有没有,我会很习惯的!你不要这么照顾我了,我也可以照顾你的,真的!我会做饭也会洗衣服!”
她只是听到“夫妻”两个字,心里莫名开心的不得了。
我,我很愿意的。
墨迁点点头,眼里出现了点点的暖意。换去了一身黑衣的冷酷少年,穿着一袭浅色的长布衣,常常黑发扎在脑后,冲淡了许多煞气,看着莫名让人想要靠近的好看。
“那,以后你也要叫我的名字,就叫阿梨,我呢就叫你阿墨,这样装作额,咳咳,可以吗?”白梨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沾上的船舱里的灰尘,毫不在意的坐到了墨迁的身边,笑着问他。
“……好。”墨迁看着这个笑起来甜到人心里的少女,不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再也不怕自己了呢?
反正是些无关紧要的要求,他并不需要拒绝她。
况且,和这个丫头呆在一起,自己好像也没那么反感?
白梨转头看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闭了闭眼睛,在睡不着的夜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爹爹,娘亲。
女儿现在,觉得很安心呢。
离开家以后,女儿体验到了和丞相府,和京城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我来到了这个叫做江湖的地方,看到了许多可怕,又热血的场面。有做着神偷却追查杀人凶手的温瞳姐姐,有一向说一不二却很真诚的顾大人,行侠仗义的司徒公子。
看到了生死相依,也看到了命运的玩笑,看到了背叛。
现在,我似乎也看到了自己所喜欢的人。我也好想要保护他。
我依然不是那么明白江湖到底是什么,但是好像江湖之所以有了这些人,才叫做江湖;好像有了心中的信仰,才会有勇气。
靠着身边的肩膀闭上眼睛,白梨在微微颠簸的船上渐渐睡着。
温瞳闯**江湖久了,倒也没有想象中的晕船,反而一直在船舱里跑来跑去。
看的顾大人头疼,结果温姑娘仗着上司实际上只是纸老虎,安分了一会又开始蹦跶起来。直让顾靳澂怀疑自己那天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好,这丫头,都要撒泼打滚了。
好在船上的日子终究是无聊,半月的路程,还是让温瞳不得不安静的停了下来,蔫巴巴的吃着一旁看书的顾大人顺手递过来的糕点。
“大人啊……还有多久才能到啊,我要蔫吧成咸鱼啦。”温姑娘吞掉最后一口糕点,把脸挤在桌子上吐字不清道。
顾靳澂看着她这个样子,一时老妈子起来,伸手将她拎起来做好了,一本正经道:“水路已经是最快的了,若是无聊便去找些书来看,我带了不少金陵的民间小书来,你去拿来瞧瞧。”
民间小书?
温姑娘挑挑眉,可以可以,她和百墨一样,就喜欢看那些奇人异事。
像金陵这种书里的温柔水乡,秦淮湖畔,一定少不了流传已久的故事。
被安抚好了的温姑娘安静下来,满心欢喜的去翻看了那些金陵流传已久的民间故事。好像多数说的都是戏子们之间的爱恨情仇。
最出名的,似乎是一个因为家道中落半路做了尼姑的小姐,爱上了一个名曲的故事。
两人都是二八年华的巧遇,在最好的年纪,却有了这样的禁忌之恋。
他们的结局也是扑朔迷离。有人说他们受不了世俗的指责与谩骂,最终双双出家。也有的传闻说他们二人最终离开了金陵,在远方隐居。
这两个人的故事虽然久远,但当初那个名曲的戏班子,却一直还保存着,并且越做越大。还有人专门为了她们做了首戏词。
湖面上的水波轻轻**漾着,月色下的金陵越发的热闹起来。
湖面上停靠着众多花船,周围扎着许多点着煤油灯的罩灯,暖融融的照耀着湖面。
莺歌燕舞,春暖花开。
舞女们旋转着的裙摆在灯光下开出一朵朵妖冶迷人的花,缭乱着客人们的视线。
唯独一处热闹非凡的舞台上,站着一个面色冷冷的人。
磁性低沉的绝好嗓音,轻轻念出唱词,画着浓浓妆容的脸上,带着与世无奈,却又情深的倔强。
声音清冷决绝,又带着千回百转的缱绻,一折一折,词里的深情与悲伤沾染进每一个音节。
“笑你我僧俗有缘三生幸,笑你我和诗酬韵在桃林;笑你我二八妙龄巧同岁,笑你我知音人不识知音人。
他笑你种桃栽李惜春光,难耐黄卷与青灯;他笑我富贵荣华不在意,冷淡仕途薄功名;
他笑你行医济世救众生,难救自己脱火坑;他笑我四书五经背如流,圣贤严训不经心。
他笑我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笑你口念弥陀假惺惺。笑我佯作轻狂态,笑你矫情冷如冰。
笑我枉自痴情多,笑你不该少怜悯。”
“玉蜻蜓玉蜻蜓,
玲珑透剔传爱心,
我与你两心相印中如愿,
此生已续不了情……”
台下的小姐夫人们听到动情时皆掩面擦泪,唯有台上那人依旧有着清冷的声线和表情,只是唱出来的词却是婉转缱绻,恨世无奈。
“罢!哪怕是千人骂万人恨,
刀加颈火攻心。
打下地狱十八层,
哪怕永世不翻身。
我也要将儿认,
叙一叙十八年来别离情。”
最后那一句唱词,台上之人好像真切感受到那般的万劫不复,一声“情”字千回百转,随着音乐声渐渐平息下来。
一切归于平静,唯有台上之人落幕时清冷的双眸。
外面似乎飘起了细雨,戏台外那一直撑着伞立着的一片衣角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