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听完后，杨万山的脸上什么高兴，什么悲愁，什么忆往昔时的无奈，全都烟消云散了。
他轻轻放下手中的空白折叠，沉吟道：“子夜的意思是，这是天地教所为？”
此前姜子夜去见凌安师的事情，杨万山是知道的。
自从被贬后，在金陵的人脉和诸多地方都已经打通，就算是姜子夜贿赂那县令，县令也会如实上报。
就是这消息，总归是出不了金陵的。
所以，对于姜子夜知晓天地教的这件事情，他并不觉得意外。
相反，姜子夜知道后的镇定，让他颇为满意，这意味着，姜子夜不是莽撞之人，心中有沟壑。
这样的人做事才能真正长久。
“天地教行事，我不敢多言，但如此多的工匠被招出城外，我有些担心。”
姜子夜从杨万山的态度里确定了，他是真不知道这件事情。
不过对于杨万山不知道，他也不觉得意外，因为工匠是分批次离开的，而且还是人出城最多的时候。
三三两两的，如果不是刻意关注，很难察觉到。
杨万山也很不解，说道：“这些年，天地教确实在金陵多有活动，但都很隐晦，按理说不会如此莽撞才是。”
“那上次街道截杀呢？”姜子夜追问道。
对于这个事，杨万山带着歉意地点头：“这是无奈的，宁王那边派遣鲁山护你，已经是极限了，多半就是因为知道鲁山是宁王的人，所以才敢如此大张旗鼓。因为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宁王这边都会施展一番，把这件事情按下来。”
杨万山直言不讳。
他反问姜子夜，上次街道截杀后，可有见那事情扩大非议？
至此，姜子夜认真地想了想，随后缓缓点头。
当时这件事情确实闹得很大，但没几天就烟消云散了，确实不可思议。
他又说道：“这么说，宁王运作过了，那衙门的追查，岂不是幌子？”
“宁王此次巡视江北十四州，回京就要加赐王珠两颗，成为北朝第一位九珠亲王，对于他来说，民间的名声很重要。”杨万山叹气，带着无奈，但还是如实说了：“倘若天地教真的刺杀了你，以你祖上之名，宁王来到金陵却没护住，朝中大臣会如何？民间又会如何？”
“看样子宁王是未卜先知了？”姜子夜的眼神带着一抹狠戾。
按照鲁山的行动，这摆明就是提前知道自己会被天地教所针对，所以才出面保护。而事实也正因为如此，如果没有万全的准备，光靠鲁山他们几个，那天死的可就不只是那个籍籍无名的黑衣人了，也许是鲁山，更甚有可能是姜子夜本尊。
“因为是凌安师告诉他的。”
杨万山语出惊人。
时到今日，他觉得也不必瞒着姜子夜了。
果然，姜子夜听到这句话，神色有了微末的变化。
他沉吟道：“凌安师？他真是宁王的人？”
“是合作。”杨万山说道：“宁王心细，其实从一开始就查清楚了凌安师的根底，但和天地教纠缠这么久的人，如何信得过？凌安师也知道宁王是个机会，便表明自己的态度，可以让透露一则消息，而这个消息，就是和子夜有关。”
只见姜子夜眼珠子一转。
他想了想，说道：“姜家有天地教想要的东西。”
“没错。”杨万山无奈，说道：“姜家太祖纵横四方，下马可治国，上马可拓社稷，人人都传他手中有一本秘术，还坚称，得此秘术者，可得天下。”他看着姜子夜，眸光深邃了几分：“子夜别不信，这则传闻，是当初在朝堂中相传最盛的，如果不是因为此，姜太祖也不会自愿请缨去往汴梁行商。”
姜子夜沉默了。
他一边摸着桌子的边沿，一边又不自觉地坐在了杨万山的椅子上。
现在想想，天地教此前大张旗鼓地对付自己，确实是一箭双雕的办法。
现在的这个身体，可是姜家太祖的后人，不夸张地说，这算是开国大将的后代了。而宁王又是现存的皇亲贵族，一旦出事，民间舆论大起，来了金陵却没护住护国大将后代的宁王，就会成为朝臣的众矢之的。
到那个时候，北朝会失去一位九珠亲王，且宁王在朝堂上的打压会呈现一面倒的趋势，以大皇子为首的朝臣会疯狂参奏，北朝如此内乱，的确是不亏本的买卖。
杨万山此时继续道：“当时宁王所言，是凌安师希望你能离开金陵，本来，宁王是打算让你欠下人情的，谁曾想去的人如此之多，导致鲁山都险些丧命，反倒是你救了鲁山他们。到这里，宁王便知道，他与你推心置腹的时机要重新寻觅了。”
姜子夜抿着嘴。
他看着杨万山，轻笑道：“皇家的心思何其深沉？我只是市井小民，姜家不成器的废物而已，至于那什么秘术，我更是不知何物。”
“有人信，有人便不信。”杨万山抚着稀疏的胡须：“子夜，这些日子还是别出城了，至于城外的事，我先让府内的人去探探虚实。要是真没什么问题，自然万事大吉，但要是有麻烦，这也意味着天地教也会很快对你下手了。”
姜子夜长叹口气。
他现在忽然发现，自己还是局中，从未跳出去。
此前他算计那些商贾，自诩是幕后人，现在杨万山开了坦白局，发现自己仍是棋子。
不过又说回来，凌安师还真是隐瞒了不少事，虽然没追问过‘你是不是宁王的人’这句话，但也问过‘黑衣人事件’的始末。这家伙，从一开始就没说实话，这个瞬间，姜子夜有些后悔把他放回去了，早知道就让楼万宁、萧秦正狠狠揍他一顿再说。
“罢了，我来也是想确认此事，既然目前于我无恙，我便不管了。”姜子夜坦然道：“我到底也是个商人，倘若天地教真把我抓住了，要是能活命，假若我真的知道秘术，也会毫不犹豫地交给他们，人啊，活着就是图个新鲜，都是乐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