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去多久，前身抱着巧儿出来了。
骨瘦嶙峋的身体里，好像在此刻充满力量，抱着同样干瘦的她，前身的步子坚定且摇晃。
姜子夜跟在他后面，一路来到姜家的后花园里。
不久后，前身找来一把铁锹，铲掉那些枯死的花朵，用棉被裹着巧儿，要将她埋在这里。
前身一语不发，靠着仅存的力量，顶着风霜完成了这件事。
当事情做完的时候，他几乎快要倒地，但还是靠着坚韧的意志力，摇摇晃晃回了房间。
这天，姜子夜听到了凄厉的哀嚎和哭喊。
他体会到了前身心里的情绪。
原本身边还有一个人的他，在巧儿死后，彻底成为孤家寡人。
一瞬间，世界上唯一的一束光熄灭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场面不在变幻，一过就是好几天的时间。
这几天里，前身像是失魂的傀儡，游走在宅子里各个地方，但大多数都在巧儿坟前跪坐。
他的身体冻得通红发紫都不曾离开，裹着被子，眼睛里的光彻底黯淡。
“如果你有机会，你会报仇吗？”
姜子夜蹲在他面前，虽然是同一张脸，却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个锦衣玉食，在温暖里成长，熟知人情世故，自立为王；一个饱经风霜，孤苦凄凉，不知人心险恶，身陷囹圄。
前身听不到姜子夜的话，他起身，继续在院子里游走。
累了，就坐在廊上，纵然风雪满堂，他也无惧了：渴了，嚼着落下的新雪，刺骨冰凉却不愿吐出。
接下来的日子里，姜子夜陪着前身在这里游**。
很古怪的时候，姜子夜好几次说话，前身都好像能听到似的，嘴里咕哝着‘啊’了一句。
但更多的时间里，他都会恍惚到好像听到巧儿的声音，听到父母的声音。
“你们回来了吗？”
“娘亲，孩儿真的好冷，你来接我了吗？”
“巧儿啊，是我的错，如果你要杀了我就来吧，我们应该死的，死在他们前面。”
诸如此类的话，随时都能听见。
姜子夜想从身体的记忆里知道姜家到底发生了，然而，根本想不起来。
又是半月时间过去，前身趴在地上，他再也走不动了，呼吸也渐渐微弱，眼睛里的光正在湮灭。
而就在这个时候，画面开始变换。
这次，是在山林间。
姜子夜站在一处山坡上，下面火光摇曳，喊打喊杀的声音不绝于耳。
他心里瞬间反应过来，要杀前身的人动手了，这是周家接到前身时发生的事。
很快，他顺着山坡一路狂奔，赶在一切结束前抵达。
黑夜里，他揭开一个死人的面罩，但诡异的是，这个人根本没有脸。
姜子夜眯眼后，呢喃道：“因为没有看见，所以记忆里不会有，这样看，只要找有脸的就行了。”
然而，想法很没法，但现实很残酷。
一圈观察下来，什么收获都没有，他翻身进马车，发现前身正在看着窗外的某个地方。
他沿着视线看去，那里也有人厮杀，而且动作无比迅捷，所以吸引了前身。
姜子夜不敢耽误，即刻冲了过去，但等到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
他很无奈，刚要转身回去，碰巧这个时候，山坡的不远处传来说话声。
这时，车内的前身也听到了，这是他的记忆，只是姜子夜以‘第三者’的身份参与进来。
循着声音走过去，但很快，前面出现一堵透明的墙壁将他拦住。
姜子夜这才意识到，前身没去过的地方，自己也不能去。
他不着急，蹲下身开始细细聆听，前身曾经听到的声音，他也听到了，一模一样。
声音很微弱，具体内容不真切，好像不止两个人说话。
姜子夜又听了会儿，疑惑道：“这声音，怎么有点熟悉？”
很快，声音消失了，上面的打斗也彻底结束。
姜子夜回到大道上，发现是周家的帮手到了，膀大腰圆，看起来像是大房的下人。
他对其中有几张脸有点印象，但接触不多，仅限于此。
靠近车厢，前身看着闯入马车的人，显得很惊恐，竭力地抵抗，而那人说出自己身份后，前身才渐渐平复。
姜子夜双手环抱，背靠车厢：“有人要害前身，结果误打误撞地没死，周家迎接前身前往汴梁，半路又遇杀手。”
这件事情很古怪。
先不说姜家的落魄是肉眼可见的，光是追杀前身这件事就不对劲。
作为围观者而言，追杀前身，怎么看都像是戏弄他，有种希望他提前抵达汴梁的感觉。
至于他死不死并不重要，死了自然一了百了，然而没死，所以有了这一出。
刚才，姜子夜看过那些尸体，体格不算强壮，武器也稀奇古怪，像是不入流的江湖人组队，收钱办事而已。
后面那些仓皇逃走的人也是没有带走尸体的打算，自私自利的表象，一眼就能看见。
“谁要杀我们？”姜子夜思考。
这段记忆绝对很重要，他甚至在想，那批黑衣人是不是和半路截杀的人有关系？
可仔细一想，黑衣人的本事多高？
别说来十几个，就是七八个都足够灭杀周家护卫队几百次。
姜子夜摇头，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在这之后又出现了几段记忆。
其中有一段记忆很古怪，是前身站在一处阁楼上，身边还有好几个同龄人恭维。
那个时候，前身还很年幼，十岁出头，但他身边的那些孩子都是汴梁的少年公子。
只可惜，没有太多记忆，姜子夜一个都分辨不出来。
这段古怪的记忆让他很不解。
巧儿的死是因为前身的关系，悲痛欲绝，他可以理解：家族剧变，所以记不起发生过的事，他也理解。
但这段时间，完全没看出能让人难受的地方。
姜子夜努力回想。
他站起身，看着黑夜的天幕，有句话始终说不出来。
他摇摇头，道：“哪里不对，前身被封存的都是痛苦的记忆，为什么会有这份记忆？”
当画面一转。
他来到了下一个地方。
这是一座阁楼的顶上，大风起兮，衣袂舞动，在月光的映照下，如同谪仙。
环顾间，他发现，自己竟然又来到前身年少时身在阁楼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