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雷一声响,外面果然很快落下雨来。
吃完饭之后,唐棠儿带着青青回到房间,青青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了,她手脚并用地爬到**去,眯着眼睛看到唐棠儿从床底抽出一只箱子,然后自箱子中拿出一把普通的油纸伞。
青青眨巴了眨巴眼睛,清醒了些,惊呼道:“小姐,这是那把很厉害的伞!”
唐棠儿将伞随手放到一旁,笑了笑:“是啊,以后会常下雨,青青可不要和别人说。”
青青捂住嘴巴点了点头。
她看着唐棠儿端走油灯,站在一旁的书架前,寻找着什么。
青青看了眼唐棠儿眼底很明显的乌青,担忧道:“小姐,你不睡觉吗?”
“青青先睡吧,我还要找点东西。”
“那我陪着小姐!”
唐棠儿笑了笑,也没制止,只是上下扫视几眼,然后抬手将一本边角有些破损了的书抽了出来,放在桌上。
书的封皮上隐约能看到“博物”两个字,很多地方都已经发白了,能看出来已经被翻阅了很多很多次。
唐棠儿将书翻开,里面竟是有密密麻麻的朱笔批注,还有很多多出来的纸页黏在书上,批阅人洋洋洒洒地写着自己独到的见解,能看出此人非同一般的学识文采。
唐棠儿对这上面的内容早就已经烂熟于心了,她飞快地翻阅几张,然后在某一处停了下来。
平平无奇的一页,她看了一会儿,然后抬手又抽了一本书。
新抽的这一本看起来就要新很多,是一本东裕各地的山川游记和版图。
唐棠儿翻过几页,然后停在颍州那一页。
书中并没有介绍颍州先前还有渝州这种名称,似乎东裕十三州从未变更过。
她看向那本旧书,然后扒开书页的缝隙,果然,看到了零星几点被撕裂的痕迹。
有人将这本书原先的记载撕掉了。
旧书是无为先生给她的,唐棠儿很小的时候就背过这本书了,那时还并不了解国家的概念,后来再读市面上的游记已经是很多年后,她从未发现这本书上少了一个州。
是那个渝州吗?谁撕掉的?
唐棠儿眯了眯眼,一时间理不清头绪。
身后传来绵长的呼吸声,说要陪着她的小丫头早就进入了梦乡,唐棠儿将书放回去,给青青盖好被子,这才转身坐在桌前。
借着油灯的火光,她慢慢地从袖中拿出一筒卷宗。
朝外的一面,写着“失踪案”三个字。
是那日在卷宗密库中,她躲开楼白,带出来的一卷。
直到现在才有时间查阅。
布卷缓缓展开,一股潮湿的霉味传出来,唐棠儿没有在意,她顺着字迹读下去。
这是一份总结性的结案卷宗,但是只是上卷的一小部分,一个州府多年积攒的案件多得数不清,上下卷又分有很多,她没有办法全都带出来,只拿了最早的那一卷。
她看见了几处熟悉的字眼,微微愣神。
前朝女帝治国有方,纳贤善用,在位期间,国中上下百姓安居乐业。但女帝推行女子读书、为官、科举之时,惹怒了一些早就不安分的动**者,彼时女帝身体已大不如前,只好放慢政策的推行,限制官职数量,收效甚微。
女帝崩殂之后,不安分的动**者趁机引起内乱,国外虎视眈眈的蛮族等也开始大举进兵,国内民不聊生,当时的旁支,也就是先帝举旗而起,以其骁勇善战迅速平定内乱,攘除外患,让东裕安定下来。
自此改年号盛安。
盛安三年,先帝打服了周边的荒蛮人,使诸国朝拜供奉,东裕迎来盛安盛世。
先帝十六岁登基,在位二十一年,壮年早逝,多女少儿,直到先帝驾崩仅留皇后所诞一子立为太子。但太子却意外夭折。
皇位便落在了其皇弟身上,奈何这位贤王竟因皇兄早逝悲恸难已,重病缠身,甚至连登基大典都未来得及参加就跟着去了。
朝中大乱之时,现国舅力排众议,拥护那贤王的幼子上位,定年号太和,涉政至今,已有五年。
唐棠儿记得很清楚,黄少安是在盛安二十年失踪的……
她压下眼底的情绪,往前换算了一下年岁,然后视线准确落在了卷宗最早记载的盛安十七年。
密库中只有近十年的卷宗,再往前的已经被运送到更高一级的机构。
这一年开始,失踪的人中就已经有大量男童……
唐棠儿皱了皱眉,顺着看过去。
前几年中失踪的人中,男童年岁相差不大,竟是占数量的绝大多数,往后……唐棠儿记得自己在密库中瞥到的几眼,到近几年开始,女孩子的失踪数量明明并没有如此大的差距。
后面发生了什么?从哪里开始改变的?
唐棠儿将卷宗合上,阖目将几个时间点记在心里,然后将卷宗塞进了书架的后方。
油灯被扣灭,室内进入黑暗,无声的夜终于开始蔓延。
……
唐棠儿紧锁着眉头,在睡梦中不安地歪了歪头。
许是这两天情绪起伏前所未有的剧烈,又或者接收的信息太过庞杂,她感觉自己好像自虚空中一脚踏落,整个人被难以克服的力道拽进了无边的梦魇中。
耳边开始嘈杂起来,各种声响一股脑地涌了进来,男人女人少男少女哭嚎尖叫……
在无数嘈杂的声音中,有道清脆的声音由远及近,慢慢清晰起来。
“棠儿,我要开始藏了!”
唐棠儿一愣,抬起头,看到了一道背影跑着远去。
她几乎是下意识追上,伸出手去。
“不要!”
不要去。
衣角在指尖划过,她捉了个空,眼睁睁看着那道背影消失。
不要,不要去。
“快来找我啊!”
人影已经不见,只有声音还在脑中盘旋。
下一秒,天旋地转。
哭闹的声音骤然大了起来。
“人呢,为什么找不到!棠儿!少安呢?”
“我弟弟不是和你一起出去的吗?你为什么没有找到他!?”
“你为什么没有找到他!”
唐棠儿猛然坐了起来。
四周一片漆黑,唯一的声响是外面连绵不绝的雨声。
她呆坐了不知道多久,才慢慢抬手,僵硬地将头上的冷汗擦掉。
……
雨下了一夜,直到第二天的清早还仍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唐棠儿难能起得晚了一些,唐英将热腾腾的粥端上来。
“今儿个不休息一下吗,你看你的脸色很不好看。”
她总是想溺爱孩子,奈何唐棠儿并不溺爱自己。
“今天书院又不休息,是要上课的。”
唐英嘀嘀咕咕地去盛饭:“耽误一天两天的有什么要紧,我们又不考状元。”
唐棠儿捧碗喝粥,没有多余的嘴巴来回应。
下雨天出行不便,唐棠儿没有带上青青,只是顺手拿起昨晚的雨伞,撑开,自顾自地迈步走进了雨里。
她没有如往常一样奔跑,而是握伞慢慢走着,雨雾柔化了周遭建筑物尖锐的棱角,给世界带上一层灰蒙蒙的温柔。
行至城门时,行人已经比往常多了很多。
靠在门边的守卫偷着打了个哈欠,隔着雨看见了远远走过来的女孩子,习以为常地打着哈欠:“早上好啊,今儿个有些晚哈。”
唐棠儿笑着走过去:“早上好,下雨天偷了会儿懒呢。”
钟玉书院山下排列着好几架马车,小厮们举着伞将车中的公子们迎出来,唐棠儿走近学舍的时候,发现学舍中的学生们竟来了个七七八八。
曾乐邦正坐在位子上唾沫横飞,学生们围着他,听得津津有味。
“却说那水中倒吊者、土中剖腹者还有钉死树上者,这一看,水土木,嘿,这凶手就是想用五行杀人,但是下一处会在哪里?”
“别卖关子了,快讲呀!”
“就是就是,然后呢?”
“然后……”曾乐邦眼珠一转,看到了正走进来的唐棠儿,他连忙招手:“棠儿姑娘!”
几个少年齐刷刷的回过头去,眼底竟然隐隐带了些崇拜。
唐棠儿一愣。
曾乐邦嘻嘻笑了笑,道:“给他们讲故事呢,说咱们抽茧剥丝查案的过程。”
有人笑着打趣道:“乐邦少爷倒是适合去写话本子。”
唐棠儿但笑不语,她告诉了曾乐邦的事都是后续衙门会发告示的,至于那些不能说的,她自然而然略掉了。
曾乐邦看着唐棠儿已经拿出书本坐下,他一拍手,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散了散了。”
众人顿时一阵不满。
曾乐邦才不管,挥着手将人赶走,顺势坐下也捧了本书来读。
唐棠儿看着眼前的字,竟然少有的觉得有些心烦意乱,她四周看了看,问道:“大少爷还没有来吗?”
曾乐邦摇摇头,道:“我们昨儿个一起去找人打探消息来着,还去见了那个叫阮七的孩子,大少爷今儿一早会顺路去拿消息,大概等会儿就到了。”
唐棠儿点了点头,重新将目光放在书本上。
这时,外头一阵吵嚷传来,有人气愤的声音格外明显。
“什么人啊这是,你干什么拦着我!”
“在街头闹事,小心回家被你爹打死!”
少年们吵吵嚷嚷地进来,为首的那个气得脸通红,唐棠儿抬头看了一眼,脸熟,但是叫不上名字。
很快,有人主动问道:“怎么了陈实,谁又惹到你了?”
陈实气哄哄地坐下,怒道:“今早我经过茶摊儿,那儿聚着一帮子商人模样的人在聊天!”
那人好奇道:“聊天怎么了?聊了什么?”
陈实别过头去不说话,跟在他身旁的那少年叹了口气,道:“嘲笑我们书院是一群酒囊饭袋。”
此话一出,周遭瞬间沉默下来。
这是骂到了所有人头上。
陈实气道:“我上去找他们理论,他们还说我们就是一群纨绔,连一句诗也念不上来!”
沉默的众人脸上神色变了变。
人家说得……也不算错。
陈实恨恨敲了敲桌子:“肯定是圣哲书院那帮子混账找人传播的消息,就是为了看我们笑话!”
曾乐邦对读书宴那日的事可称不堪回首,此时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小声道:“唉,倒也不必全都赖人家……我们也确实没念出来……”
他要是也没念出来就好了,也不至于在那种场合被打上看**词烂曲的名头,丢好大的人。
想来这事肯定也传出去了,还不知道被传成什么样子。
陈实正在气头上,闻言瞪了曾乐邦一眼:“你是站在谁那边的!”
“你有这时间生气还不如多背几句诗,以后再碰上这种时候还能出来撑两句。”
陈实“啪”的一声站起来,哼道:“背什么诗!谁跟我一块儿,今天就去圣哲书院拦人去,揍那群小子一顿他们就知道消停了。”
曾乐邦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快消停消停吧,丢人不。”
“你不丢人!你在上头说**词烂曲你不丢人!”
“你是不是想打架!?”
眼看着两个人就要红了眼,周围的人立刻过来拦着。
“好了好了,不要窝里横。”
“别吵架别吵架!”
两个人被拉开,陈实气哄哄地坐在一边,咬牙道:“想把场子找回来,下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要我说就是要去打一架!”
他话音刚落,忽然有人开口道:“两个月之后。”
众人一愣,纷纷看向说话的女孩子。
唐棠儿还坐在原来的位置,面色淡然地看着陈实,又重复了一遍:“下次机会在两个月之后。”
“什么?”
陈实愣了愣。
“两个月之后是院试。”
这下周遭都安静了下来。
唐棠儿并不在意,只是看着陈实慢慢道:“在哪里输了当然就要在哪里赢回来,就算你去打他们一顿,之后也只会传是钟玉学院的学生们输不起,只是四肢发达的纨绔。”
陈实涨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有人尴尬地笑笑,看着这个自从来了书院之后和大多数人并没有太多交集的女孩子,道:“这……这说的容易,院试哪里是轻轻松松能过的。”
他们都是来混日子的富家子弟,县试过了还有可能是先生们放水呢,过了院试可就是秀才——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了。
这是他们敢肖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