挤在窗前的众人听了个七七八八,纷纷对视。
“望悠先生?望悠先生找棠儿姑娘有什么事?”
“怎么还找人找到钟玉学院来了?”
曾乐邦拽住宋辞:“走,咱们跟过去听听去。”
“我也去我也去!”
少年们跟在后面摸过去,范升荣并没有特地避着人,他带着唐棠儿走进教习先生们暂时居住的学舍,同里面的两位先生,行礼。
“人已经带到了。”
唐棠儿不动声色地将两个人上下看了一眼,跟着行了一礼。
她隐约能认出,这两位都是圣哲书院的先生。
其中蓄着长胡子的先生笑的温和,看着唐棠儿温声道:“唐姑娘,我们此次前来也不多寒暄了,只为了一事。”
唐棠儿垂眸道:“先生请讲。”
长胡子继续道:“那日读书宴的全程,望悠先生皆听人转述了,先生觉得姑娘的学识广博,对策答得也句句妥帖,实在是可造之才,莫要在这般地方磋磨。”
范升荣眼观鼻鼻观心,好像没脾气似的站在原地没吭声。
藏在窗台底下的少年们皱了皱眉。
曾乐邦一皱眉:“他什么意思?”
齐正则捏着鼻子道:“说你们……哦不,我们钟玉学院是个破烂地方呢。”
“怎么大老远跑来侮辱人呢!?”
“嘘,小点声……”
唐棠儿一皱眉:“先生的意思是……”
“望悠先生向来爱才,按照姑娘的学识自是过的了考核,那日多有误会,现在望悠先生决定再给唐姑娘一个入学的机会。”
闻言,唐棠儿忽然没忍住笑了一声。
屋内几人纷纷看过来。
另一个一直没有说话的浓眉先生眉头一皱:“你笑什么?”
唐棠儿谦和道:“抱歉,想来这些并不是望悠先生的原话吧。”
按照望悠先生的那个性子,想来说的大概是:此女顽劣,但读书宴一事锋芒乍露,思及先前曾在圣哲读书一事,为不落人口舌,还得妥帖处置。
长胡子尴尬了一瞬:“这……”
那浓眉先生表情一变:“你是对先生不满?”
唐棠儿表情无奈:“先生莫要曲解学生的意思。”
那长胡子先生显然脾气好一些,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好声好气道:“望悠先生原本并不关注这些事,但是先生爱才之心是真,觉得唐姑娘女儿家,还是去正儿八经的书院读书的好,此次让我们来邀请也是真心的。”
这话说得倒也不假,能让两个先生才请一个学生回去,当真是给了唐棠儿很大的面子。
这也正是唐棠儿纳闷的地方。
先前陶文林明显是瞧不上自己女儿家的身份,又处处古板,真的就因为个读书宴改观了?
唐棠儿不答话,急坏了猫着偷听的少年们。
曾乐邦捏了捏拳头:“什么人啊这都是,先前不收人家的事都给忘了?”
宋辞抿了抿唇,轻声道:“回去吧,在这儿偷听终归不好。”
“还回去呢,棠儿姑娘要给他们抢走了。”齐正则扼腕叹息:“怎么我一来就要走呢?”
宋辞垂眼无奈道:“棠儿姑娘又不是我们的什么物件,怎么能说是被抢走呢?”
曾乐邦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我们怎么办?按照棠儿姑娘的用功程度……应该是更愿意去圣哲书院那边吧。”
几人沉默着不说话。
天下学子都慕名来求一个圣哲书院的名额,此番人家来请,哪有不去的道理。
隔着大老远的陈实忽然嘀咕道:“说好的要和我们一块儿去考院试……”
一时间,窗外的情绪纷纷低落下来。
屋内的唐棠儿眼神往窗边一瞥,抬手捏了捏眉心,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
她拱手道:“学生受宠若惊,若能去圣哲书院读书,是学生的荣幸。”
浓眉先生“哼”了一声,脸色倒是缓和了一些。
长胡子先生捋着胡子,点头笑了笑,道:“那不如现在便跟着我们走吧。”
少年们心头一颤,最后那点微弱的希望也被扑灭了,霜打的茄子似的瘫下来。
陈实捏了捏拳头,忽然站起身来。
“干什么!”曾乐邦被吓了一跳,忙和周围的人七手八脚地把陈实拽下来:“棠儿姑娘自有自己的决定,莫不是你还能左右不成?”
陈实也不知道自己方才的冲动是怎么回事,他愤愤别过头去,不说话。
“外头什么声音?”浓眉先生皱着眉往窗边走了几步。
唐棠儿眉心一跳,忽然轻咳了一声,道:“自然可以,但是学生有些不情之请?”
浓眉先生停下步子,也忘了自己要干什么,不满地看着唐棠儿:“你还有条件?”
唐棠儿做惭愧状,低头道:“实不相瞒,学生颇不适应贵书院的一些规矩,像是晨读必须大声,还有不能缺课之类,实在是难以做到,若是能酌情修改……”
“荒唐!”
她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怒声打断,唐棠儿脸上表情变都没变,顺势停下话头。
浓眉先生怒道:“书院的规矩是刻在门戒石上的,岂能说改就改!?”
唐棠儿垂袖,面不改色道:“但是学生还有官职在身,难免疏漏。”
“你那个破官……”
浓眉先生刚要说什么,就被长胡子拉了下来。
后者神色复杂地看了唐棠儿一眼,叹气道:“姑娘这是强人所难了。”
唐棠儿忽然道:“方才这位先生说得倒也不错,我这官职确实空有虚名,不值一提,但是虽为女儿身,可拜官之心拳拳,听闻望悠先生的学生们科考得头筹着甚多,若是在望悠先生座下,学生也能得个状元,规矩什么的倒也无妨了。”
唐棠儿的话音落,周遭一片安静。
众人纷纷一副茫然的模样。
这丫头方才说了什么?得状元?
“嗤。”先生们没忍住,笑了一声。
那浓眉先生看了她一眼,神色莫名:“你莫不是以为状元这东西是什么小儿玩意儿,随便就能拿来玩玩?”
一直没有出声的范升荣终于想起来端一端先生的架子,忍着笑斥道:“不得胡言。”
唐棠儿神色不变,拱手道:“学生从不胡言。”
长胡子摇了摇头,只当她是刻意为难,就算是望悠先生也不敢说一定能教出一个状元郎,更何况……女状元?真是闻所未闻。
他道:“我们知道了,既然唐姑娘不愿意,我们也不勉强,就先告辞了。”
对着范升荣拱手一礼,二人转头便走。
窗外传来“噼里啪啦”一阵嘈杂声响,二人出门疑惑地看了几眼,没发现什么,叹着气走了。
范升荣指着唐棠儿:“你……你……”
“你”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却见唐棠儿给他使了个眼色,轻声道:“都走远了,先生还不去送送?”
他连忙一撩袍子,叹口气,匆匆追了过去。
人刚走,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少年们“哗啦”的一股脑涌进来。
曾乐邦站都没站稳,便神色复杂地看着唐棠儿:“棠儿姑娘,你是真敢说呀。”
“考状元?”齐正则一脸佩服:“看把两位先生气的,要拒绝倒也不用这招吧。”
“哈哈哈,看他们的脸色,黑的像块木炭了都。”
“望悠先生也不敢说状元呢!”
少年们七嘴八舌,宋辞走到唐棠儿身边,皱了皱眉,有些担忧:“为何要拒绝?而且这样说岂不是得罪了望悠先生。”
唐棠儿摇摇头,神色清淡:“只要是拒绝,不管怎么样都会得罪的,而且理由我已经说过了,官职在身,可不能时时泡在学堂中。”
她一开始想的也是这些,本是为了查找衙门的卷宗,但是越探查越发现,这是条深不见底的鸿沟。
上面盘根错节牵扯到的,是她往前十几年中未曾涉及的东西——权利。
怎么往上走,她也该好好考虑了。
……
一连几日风平浪静,康府虽说还是大门紧闭,但是也能有消息传出来,里面的人早就没什么事了,不过是康大人放心不下,决定要再过两天看看。
少年们读书的劲头也很足,每每晨读时学舍中传来读书声,范先生踏进一步总要退回去看看,疑心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这日下学,宋辞往窗外看了一眼,见连绵的雨水又落了下来,他看着唐棠儿问道:“外头又下雨了,可要我送你一程?”
唐棠儿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顺手拿起靠在桌边的雨伞,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带了伞。”
眼看着宋辞还想要再说什么,唐棠儿笑道:“大少爷还是早回去吧,免得宋老爷和宋夫人再牵挂着,禁了你的足。”
宋辞哑然,脸上闪过一丝懊恼。
唐棠儿重审后众人摆摆手:“我先走了。”
她撑开看起来略有些旧了的伞,脚步轻快地踏进了雨幕中。
这个季节的雨水总是很多,周遭一切都朦胧了很多,因为雨水的关系,路上的行人也很少。
唐棠儿下了山,脚步一转,往南郊去了。
绕过那条曲折的小路,眼前豁然开朗,那座小木屋还立在那里。
唐棠儿撑伞走近,就在踏进院子的那一刻,她忽然顿住了脚步,秀眉蹙起,握伞的手微微收紧。
下一瞬,有冷光破开雨雾,直直的朝着唐棠儿袭来。
唐棠儿脚下使力,迅速侧开身子,手中的雨伞顺势探出去,富有弹性的伞面与什么相撞,她顺势旋转雨伞,坚硬的伞骨带来极大的力道,前方传来兵器“当啷”落地的声响。
抬伞回收,唐棠儿举伞遮住头上的雨水,皱眉看着将她围住的三个蒙面人。
“你们是什么人?”
没有人回答,三人同时提剑一拥而上。
唐棠儿当机立断,将伞收回,泼天的冰冷雨水落下来,她的手一甩,伞骨竟然瞬间变长,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伞头处竟然露出枪尖。
雨伞变成了一支长枪,被唐棠儿手握着横在眼前。
她的目光冰冷,长枪转了一圈,迎上了欺身而来兵器。
枪尖挑开碎落的雨珠,兵器相撞发出刺耳的声响,唐棠儿尽量避开自己被包围的站位,抬枪相撞,敲在一个人的手腕上。
交手不过几来回的工夫,唐棠儿便发现这些人擅长的都是暗处出其不意近身刺杀的功夫,与她的长枪对上,显然讨不到便宜。
思及此,唐棠儿保持好距离,下手毫不留情,坚硬的枪身撞击在肉体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剑身擦身而过,一时不查被近身,唐棠儿险险避开这一剑,当机立断弃掉刺出的长枪,左手抬腕,锋利的弩箭从袖中破空而出,“噗嗤”一声刺入蒙面人的肩膀。
最后一人闷哼一声,倒地不起。
唐棠儿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捡起长枪,走到几个哀号着难以起身的蒙面人面前,寒光一闪,箭头直直的刺向他们的咽喉。
下一刻,“当”的一声,一只飞速袭来的石子撞在枪面上,唐棠儿被撞得手一偏,枪刺歪了地方。
她神色一冷,倏地抬起头来。
一个戴着斗笠的模糊人影从雨幕中慢慢走进,依稀传来一声叹息。
唐棠儿没有动,视线紧紧盯着来人。
那身影无奈道:“你这丫头愈发狠厉了,怎么方才下死手这么不留情面?”
唐棠儿的手紧了紧,最后慢慢放松。
她双手使力,将长枪合回去,扣动机关收回枪尖,手一撑,伞面打开举在头顶。
唐棠儿一面检查着伞面有没有什么损坏,一面漫不经心道:“他们莫名其妙攻击我的时候每一式都是杀招,怎么换我还不能还回去了?”
伞面检查了一遍,没有什么破损,唐棠儿舒了口气,看向来人:“先生,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
无为走近,哼哼唧唧地嘀咕了些什么,没有回答唐棠儿最后一句话,只是道:“你这若是不忍心下手,我还能教你果断一些,你这下手这么果断,我倒不知道怎么教你了。”
唐棠儿耸了耸肩,看着躺在地上的人,了然道:“追你的?”
明显感觉到无为的身形一僵,唐棠儿微微眯了眯眼,忽然想起那日楼白的话。
“唐主书师承何人?怎么学的都是那般……斩将夺旗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