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案女奇探:少逢烂漫时

第五十二章 了无痕

字体:16+-

“对于百姓们来说自然是好事,但是各地财政各州府刺史捏得紧紧的,各县衙门都是一穷二白,街上有三两个乞讨的倒是能妥善安置,可若是一不小心哪里发了难,流民成千上万,去哪里好生安置?”

男人艰难地咽下嘴里的东西,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所以,大多都是寻了个由头下了狱……”

少年们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过了多久,曾乐邦才猛地跳出来,怒道:“这算什么事儿!?随便捉清白的人下狱!?”

其他人虽未说话,但是脸上的表情具是难看。

唐棠儿沉吟片刻,忽然道:“州府县衙大狱中,恐怕装不下那么多人吧?”

男人身形一僵,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看着唐棠儿。

后者从容与他对视,不闪不避。

“什么意思?”一旁的裴之忍不住出声询问,此时倒是把先前的芥蒂读忘了个一干二净。

男人收回视线,麻木着一张脸,说道:“当然是装不下,但是这种事又不能声张,毕竟还要瞒着上面的人,所以,很多人被带走,再也没有回来过。”

“再也没有回来过……是什么意思?”齐正则面色白了白,几个少年对视了一眼,好像面色皆是变了变,但又不确定似的。

“应该是死了吧。”男人将最后一口饼子塞到嘴里,嚼了两下,在一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缓缓道:“毕竟死人只要一埋,也就不用解决什么吃喝住的问题了。”

少年们没有出声,他们瞳孔具是一缩,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恐惧还是惊讶。

唐棠儿的面色沉了沉,虽然她已经隐约猜到了,但是真的听亲历者说出口,心底还是起了不少的波澜。

因为没法安置,就直接处决掉吗?

“杀鸡儆猴罢了,大部分人还是被赶走了。”男人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还有很多逃掉的,大家都想回家或者找到别的可以安身的地方,可是连城门都进不了,若是在城中游**被发现,表面上看起来是会被接走安置,但是实际是安置到哪个乱葬岗可就由不得我们了。”

“那城门原本是保护我们的,现在却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男人说着,其余与他一起的人安静又小心翼翼地啃着手里的饼子,脸上也是这般麻木又悲伤的表情。

唐棠儿看着几个还在消化这些消息的少年,转头又问:“刚才那些……是什么人?”

男人很快反应过来,知道这两个最先来的人看到了疯抢马肉的那一幕,他随意道:“在我们逃到这里之前就在这儿的,流亡的时间应该比我们早很多,看起来都有些不正常了,估计是饿疯了吧。”

说着,他看了眼那个已经在女人怀中熟睡的孩子,忽然道:“这孩子估计是他们在附近哪里捡的吧,可能要不是那匹马,这孩子估计就被他们分食了。”

少年们倒吸了一口凉气,感觉一股冷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尹星楚想到了自己看到的那一幕,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压下了那股想要再去呕吐的欲望。

“怎么能有这种丧尽天良的事!?”陈实是个暴脾气,他恨恨的一拳头打在树上,表情是很明显的愤怒。

“残害无辜之人的性命,我们的律法也容不得这种事出现!”

少年反应过来之后,纷纷觉得心底冰凉。

这些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若不是他们机缘巧合之下惊马跑到这里来,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生活着的这个地方,那些角落里有多少议阴暗腐烂的东西。

宋辞眼看着众人神情激动,忙上前安抚一番,随后忧虑道:“我们能做什么?”

曾乐邦脱口而出:“去告状,去报官!”

但是话刚说出口,他自己也愣了愣。

去报官?

去报什么官?

临县难民的事本来就是刺史前去安置处理,这百安府现在还有比刺史更大的官吗?他们要去怎么告状?

少年们忽然沉默下来,都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们没有那个能力。

难不成要进京去告御状吗?

几人眼神闪烁了几下,纷纷不出声了。

那个衣衫破烂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对此没有发表任何看法,眼见着众人都已经把分到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了,他上前从女人怀中将那个孩子接过来,往尹星楚面前一递:“这孩子确实不像是难民的孩子,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荒郊野岭,你们将他带走吧,或许能留他一条活路。”

尹星楚脸色僵了僵,没有伸手。

为什么要递给他!?

裴之见状连忙上前,很是不熟练地将孩子接过来,抱在怀里,尴尬的没有说话。

曾乐邦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是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也是张了张嘴,没有开口。

男人免去表情地看着他们:“各位少爷小姐还是快回去吧,我们是死是活,倒是轮不到你们来操心了。”

陈实脸色变了变,他愤愤的大步转身就往回走,牵着自己的马,一翻身便坐了上去。

众人看了看天色,知道已经是该回去的时候了,纷纷转身离开。

宋辞抬手,向目送他们的几个人拱手行了个礼,转身上了马。

唐棠儿骑上了自己的马,尹星楚那边裴之将自己的马让给了他,自己与那个大块头共乘一骑。

散落的马蹄声响起来,几个人都没有回头,纷纷垂着脑袋坐在马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们慢慢地离开了这个地方,身后稀疏掩映的树木将身后的东西全都掩盖住,让人疑心方才去往的地方不过是梦境罢了。

只不过古人偶入的是桃花源境,他们误入的一处血肉地狱罢了。

忽然,一声鞭响,走在最前头的陈实甩着缰绳,策马奔跑起来。

身后的人愣了愣,纷纷打马跟了上去,尘土四起,马儿飞驰,少年们的心境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亦是不为人知。

他们一路奔驰回到马场,焦急等在那里的人翘首盼望,见几人都安然无恙,这才狠狠地松了口气。

“裴之少爷,你怀里怎么还抱了个娃娃?”

有人好奇发问,裴之手脚僵硬的抱着分外乖巧的孩子,闷声闷气道:“路上捡的。”

众人讶异。

“路上捡了个娃娃?”

“真是奇了,这荒郊野岭的,怎么能捡个娃娃回来?”

“啊?裴之少爷要养着他吗?”

裴之脸色有些发红,斥道:“胡说八道些什么,当然是交给官府!”

惊讶的少年们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胡话,纷纷有些不好意思。

宋辞开口道:“天色不早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大家都回去吧。”

“那咱们这球算谁赢了!?”

不知道是谁出声发问,四周静了静。

唐棠儿低头捻着指尖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算我们输了。”一道轻飘飘的声音传来,众人讶异看过去,却见尹星楚直直地站在原地,垂着眼,重复道:“技不如人,我们认输。”

站在他旁边的大块头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尹星楚没有解释什么,他看了一眼望过来的唐棠儿,摆摆手转身:“把孩子送去官府吧,我先回去了。”

……

裴之跟着唐棠儿一行人去了衙门,几人刚到门口,便迎面遇上了正要出门的肖宁。

“唐主书?”肖宁打了个招呼,看着她身后的一众人,表情疑惑。

“肖捕头。”唐棠儿颔首。

裴之顿时像见了救星一样,连忙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将怀里的娃娃一股脑塞了过去。

那孩子已经醒了过来,好像还挺喜欢裴之似的,猛地被扔到别处,顿时嘴巴一撇,“哇哇”大哭起来。

肖宁抱着怀里这个震耳欲聋的小家伙,和少年们面面相觑。

“这、这是……”

“哪家的孩子在这儿哭?”周恒从门里头跨出来,一眼便见到了肖宁手里抱着的孩子,面色讶异,看着肖宁脱口道:“肖捕头,你儿子都这么大了?”

肖宁咬了咬牙:“我都还没成亲,哪里来的儿子!”

周恒摸了摸鼻子:“哦,也是。”

肖宁懒得搭理他,看向唐棠儿,问道:“这个孩子是……?”

裴之上前,将他们惊马误入荒林捡到个孩子的事说了一遍,只不过略去了他们遇见的难民。

周恒和肖宁听完都是一愣。

这是什么巧合的事?

周恒看着那还在哇呀哇呀委屈的哭的孩子,忽然一拍手,猛地回头叫道:“楼大人,您快来看看,徐家说丢了的那个孩子是不是就是这么大的?”

他的话音刚落,楼白就从衙门里走了出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暗红色的云纹服,脸色看起来有些疲惫和烦躁,那只天生的笑唇都绷紧了,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他整个人显出一种硬邦邦的肃杀之气,楼白刚出现,周遭的空气都冷了几分似的。

楼白先是看了一眼肖宁怀中的娃娃,眉头皱了皱,道:“去徐家叫人,来认一认。”

肖宁点点头,拽着周恒离开,周恒听他这么说,顿时就觉得八九不离十了。

他心中不由得咂舌,这是什么巧合的事。

“那我就先告辞了。”裴之拱了拱手,也没有和旁人打招呼,便转头离开了。

陈实早早就回去了,跟来的曾乐邦和宋辞看起来也是一副心事重重地样子,他们也同唐棠儿和楼白说了一声告辞,便离开了。

楼白的目光从二人身上收回来,看了唐棠儿一眼,视线落在她未来得及摘掉的护腕上:“马球?”

唐棠儿点点头,抬手将护腕摘了下来。

“唐主书会的不少。”

唐棠儿将护腕收起来,大大方方地承认:“会的确实比楼大人想象的要多。”

楼白眉头挑了挑,脸上的郁气似乎都散了一些:“这会儿唐主书倒是愿意承认了?还以为问你什么你都要说不会呢。”

唐棠儿抬脚走进衙门:“先前是不会的,但是多看几遍,也就学会了。”

楼白没有应声,他跟着走了几步,忽然道:“荒蛮族长重病昏迷,他底下的几个儿子蠢蠢欲动,那边今年发了旱灾,他们已经联结了几个外邦,向朝廷讨要粮食。”

唐棠儿停下脚步,疑惑地看过来。

楼白迎上她的视线,继续道:“但是他们的胃口绝对不止于此,即便是给他们送去东西,可能也会寻个由头打过来。”

唐棠儿恍惚了一下。

这种事关家国的大事,似乎离着她有很远的距离,她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还会有人来和她讨论关于朝廷和外邦。

唐棠儿搓了搓指尖,笑了笑:“这种事,自然是交给朝中的大人们操心。”

楼白“嗯”了声,好像就只是想说一说而已,并没有打算得到唐棠儿的什么回应。

唐棠儿摸不透他什么意思,所幸不理,继续往里头走。

她一走,楼白又紧接着跟在了她后面。

唐棠儿忽然福至心灵,脚步一顿,看着楼白若有所思的脸,玩笑似的开口:“楼大人不会是想去打仗吧?”

楼白猛地停下的脚步,目光灼灼地看着唐棠儿。

唐棠儿感觉自己哽了一下,竟然在楼白这种目光中下意识紧了紧手。

想去保家卫国?唐棠儿在心底笑了一声,没想到他还有这个抱负。

二人谁都没有再开口,直到走到卷宗室,楼白跟着走了进去,唐棠儿也没有多问,随口道:“我这里没有热茶,楼大人还请自便。”

楼白站在房间里,看着唐棠儿熟练地将新送过来的卷宗整理好,放在架子上。

他转而开口:“尘净疯疯癫癫的,连话都说不全了,其他几个和尚也都一一审问了,问不出什么东西。”

唐棠儿点点头。

意料之中,那么多年前的事情,很多东西都了无痕迹了。

楼白在原地又默不作声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悄声离开了,唐棠儿只是看了一眼,随即便收回了视线将最后一本卷宗放进去。

外头阴阴沉沉的,明天或许又是个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