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秦明久久地沉默下来，他盯着地面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出声：“已经不是了。”
唐棠儿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她放远目光，听着远处传来少年们的声音。
吃饱的众人都聚集在山洞那边，在几位少年和秦明说话的时候，有不少人都好奇地往这边张望。
此时看着几人站起身往这边来，都纷纷有些紧张，不由得往山洞里缩了缩。
宋辞拦了拦陈实，示意他不必再往前走。
他迎着那些打量的视线，温和的行礼道：“我们并没有恶意，来这边，是有些事情想和诸位商量。”
没有人出声，一张张灰扑扑的脸看着他们，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神情。
陈实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大家一定都不想再过这种生活了吧，我们想到一个办法！”
他扫视一圈，继续道：“我们会想办法将你们带进城里，然后你们可以到衙门前击鼓告状，届时，当着百安府那么多百姓的面，衙门肯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陈实说完，殷切地看着众人。
空气安静，没有任何反应。
他皱了皱眉：“你们难道不想进城吗？这可是改变你们现状的唯一办法了！”
没有预想中的兴奋和感激，众人脸上的表情甚至都没有变过，始终警惕地看着他们。
少年们的表情都不是很好。
陈实感觉自己被浇了一盆冷水，他有些愤怒：“难道你们就想一辈子这样！？这可是你们唯一的机会了！没有我们，你们连城门都进不了！”
“陈实。”宋辞皱了皱眉，伸手拉了陈实一把。
这话已经说得有些过分了。
陈实是个暴脾气，说话都不经过大脑，此时被折了面子生了气，嘴上更是没个把门。
被宋辞拽了一下，他才回过神来，抿着唇不说话。
但是难民们却没有被冒犯的愤怒，好像除了抢夺食物时他们会流露出一些情绪之外，其余时候他们都像是没了提线的木偶，连基本的喜怒哀乐都没有。
他们互相对视着看了几眼，好像没明白眼前这些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在说什么一样。
眼看着少年们好像有些生气的样子，先前的女人站起身来，犹疑地看着他们，低声道：“我们……我们不进城……公子们莫要费心了……”
“这是为什么？”曾乐邦皱着眉，再次忍不住的出声询问。
女人垂下眼，就只是摇头。
“我看他们就是贪生怕死，宁愿这样不人不鬼地苟活着，也不愿意去争取机会！”陈实压低声音，语气愤愤。
这次没有人再指责陈实的话，他们都沉默下来，显然心中亦是这么想。
他们紧张兮兮地替人谋划，为自己即将做出一件大事而激动焦灼，可是呢？自己费尽心思想要帮助的人却畏首畏尾、瞻前顾后，甚至是油盐不进！
他们顿时明白什么叫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少年们不由得在心中想到——他们就此撒手不管又能怎么样呢？机会他们已经给了，是这些人不愿意抓住！
众人从离经叛道的助人情绪中脱离出来，巨大的落差感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就在这时，忽然一声叹息声传来。
宋辞愣了愣，一抬头，这才发现唐棠儿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正望向这边。
“棠儿？”
唐棠儿走近，看着几人，几个少年不知为何，在她的目光下，下意识地想要闪躲。
她看着陈实，似乎是思量再三，才开口道：“若是以这般高高在上的姿态想要拯救别人，也不过是在满足自己的虚荣心罢了。”
空气静了一瞬，众人愕然地看过来。
唐棠儿直视着他们，温声道：“我们觉得，能将他们带到官府前告状已经是给他们的莫大的机会，但是有没有想过，我们只不过是将他们带进城门，不需要承担任何风险，可是他们是要用性命去博一个可能翻身的机会。”
陈实的眉头都竖了起来，但是他说不出什么话。
因为唐棠儿的话一针见血。
他们来帮助这些人的时候确实是带着一些高高在上的骄傲，所以当别人拒绝的时候，他首先感觉到的是愤怒……
“抱歉。”唐棠儿看了眼沉默怔愣的少年们，垂下眼：“我们无法预判官府会做何处理，因为即便难民们是当着百姓们的面告状的，可是毕竟不是他们的事情，也许大家只是看个热闹，只要官府随便给出一个说法，他们便能事不关己的相信。”
宋辞忽然抬起头来，接口道：“我们连求证的地方都没有。”
“这……”曾乐邦挠了挠头，哑口无言。
“而且，就算官府捏着鼻子认下这件事，给他们妥善的安置，可是正在流离失所的人不只有他们，其他人呢？以后呢？”
唐棠儿看着表情沉思的几人，慢慢松了口气。
陈实站直了身子，脸上一阵懊恼：“我……”
他咬咬牙，有些羞于启齿似的，好半天之后，才终于别过头去，挤出一句话：“是我太激进了。”
“那我们要怎么办？就……就不管了吗？”曾乐邦泄了气似的。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我们要怎么管！我们能有什么办法？”裴之怒气冲冲的，不知道这脾气是冲着谁。
“你别冲我使劲。”曾乐邦白了他一眼：“我们就是几个学生罢了，我们要怎么去帮他们，大家都不怕担风险，但是这风险怎么担？”
想做的事情受挫，这是个不小的打击。
唐棠儿搓了搓手指，忽然道：“我们即便是要担风险，也比他们拿性命去赌要好很多。”
几人纷纷看过来。
宋辞连忙道：“怎么说？”
尹星楚看过来，忽然脸上表情一闪，明白了什么似的，眼看着唐棠儿似乎有些犹豫，他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道：“如果他们入了衙门，面临着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不过是欺负他们无依无根罢了，可要是我们的话……官府自然不敢随便处置。”
唐棠儿看了尹星楚一眼，温和一笑。
尹星楚瞥见这个笑，顿时如临大敌，他猛地收回视线，咬着牙走了几步：“那个……光凭我们肯定也不行，我们需要别人的帮助！”
宋辞反应的很快，在尹星楚说完之后，好像就明白了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可行！我们回去找同学们！”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呀。”齐正则在旁边摸了摸鼻子：“说了半天，你们是有更好的主意了？”
宋辞的眼睛亮了亮，他招手示意众人凑过来，低声道：“尹少爷的意思是……”
几人一阵嘀嘀咕咕。
“这……”曾乐邦瞪大了眼：“这也太刺激了！”
“这事说到底还是有危险，大家要慎重想想。”宋辞严肃着脸，看着几人。
陈实一拍手：“什么风险，干！我们看到了这事，总不能真的视而不见！”
裴之一皱眉：“看我们干什么，我们自然也是要干的。”
尹星楚一抿唇：“这件事，首先要做的就是先瞒着先生们，让同窗们一起出动帮忙……”
“然后就是家里那边……”曾乐邦皱了皱脸，似乎是想到了挨揍的感觉，顿时一阵腿软。
“我们再好好商量商量……这件事不能有差池。”宋辞捏了捏手。
少年们像是决定要做一件大事一样，大家神情紧张却兴奋。
女人看着他们忽然又兴奋起来，不知道这些贵公子们要做些什么，在一旁犹豫的不行。
宋辞回过神来，冲众人拱了拱手，对着女人道：“既如此我们就先走了，此事必定不会连累诸位，若是能成，日后城中必有大家一席之地。”
女人微微瞪大眼，她不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想问似乎又有些犹豫担忧。
“放心，我们也会时不时地送东西过来。”曾乐邦给所有人吃了一剂定心丸。
他们脚步匆匆地往外走。
秦明已经不见了踪影，众人也没有在意，他们回到原先的空地。
尹星楚面露思索：“端午节就是个好时机，最好能在那之前妥善安排好。”
宋辞点点头：“我们需要一个隐秘的地方来商量这件事……书院定是不安全的。”
唐棠儿眨了眨眼，忽然道：“我有个可以去的地方。”
……
栖息的鸟儿被惊起，一枚石子急速地飞了出去，随即便传来什么坠地的声响。
蹲在树枝丫上的人影慢慢吞吞地动了动，随后从树上跳下来，往鸟儿坠落的方向走去。
无为依旧戴着那个破旧的斗笠，他伸手将那只鸟拎起来，在手里颠了颠，这才哼着小曲儿，慢慢地往回走。
掩映在树林中的木屋渐渐显露出来，无为的脚步却忽然一顿，耳朵下意识地动了动。
有声音从那边传过来。
他的表情先是一阵冷然，再往前几步，在音乐听清声音之后，他愣了愣，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
怎么回事？
——
曾乐邦好奇地在屋里转了一圈，嘴中啧啧称奇。
这木屋不是很大，但是也能容纳下他们这些人，里面的家具什么的竟然一应俱全，看起来也很干净。
“这地方怎么找到的？”曾乐邦好奇的询问。
唐棠儿又翻出一个藤编的座椅来放在一边，闻言道：“一个认识的人建在这儿的。”
宋辞表情为难：“我们不请自来，他会不会生气。”
唐棠儿笑了笑：“不会的，先到先得。”
众人不明白先到先得是什么意思，却也不多纠结。
这里隐秘又安静，简直非常适合做秘密基地！
唐棠儿忽然站直了身子，从窗口往外望了一眼。
“怎么了？”曾乐邦发现了她的异样，跟着看出去，外面都是密林，别的什么都没有。
“没什么。”唐棠儿笑意加深，探身将窗户关上：“可能是只什么鸟儿吧。”
“奥！那我们开始？”
众人一致点点头。
木屋的房顶上，无为表情恨恨。
这个臭丫头！竟然带着别人来占窝！
他一边生气一边又忍不住往下瞥了几眼，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是无为的表情却慢慢柔和了下来。
很久之后，他躺倒在屋顶上，笑着摇了摇头。
竟然交了新朋友吗？
……
一大清早，山间的寂静就被打破。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驶过来，宋辞和曾乐邦从车上跳下来，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心照不宣。
他们并排走近书院，曾乐邦压低声音道：“都准备好了吗？”
宋辞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倒也没必要这样吧。”
曾乐邦搓了搓手，低声道：“我这不是有点紧张……是不是有江湖大侠那个味道了？”
“江湖大侠可不是这样的。”身后传来声音，曾乐邦被吓了一跳，回头看过去。
只见齐正则晃晃悠悠地跟上来，戏谑道：“人家江湖大侠一壶酒一把剑，见不平事就斩，快意恩仇，哪像你这样。”
曾乐邦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谁说江湖大侠一定要仗剑天涯，我为不平事做努力，我也算大侠。”
齐正则还要再说什么，却被一道声音打断。
“大少爷！曾乐邦！”
二人表情一喜，抬头看过去。
只见康婷婷刚从马车上跳下来，正朝着他们招手。
“康女侠，好久不见！”曾乐邦笑嘻嘻地道。
康婷婷几步跑过来，看起来精神不错。
“你们竟然来得这么早？”
宋辞点点头，问道：“还以为康大人会拘着你，没想到竟然这么开就将你放出来了？”
康婷婷甩了甩头发，笑道：“我爹看开了，他说我爱干点什么就去干点什么吧，人生苦短哈哈哈。”
宋辞眼中闪过一丝艳羡。
齐正则与康婷婷互行一礼，曾乐邦简单给二人讲了最近的事，倒也算熟悉了起来。
“正巧，我们还有件事要和你说。”曾乐邦看了看宋辞，然后压低声音凑近康婷婷：“我们要行侠仗义。”
康婷婷一脸疑惑，随即扫视他一眼，一副不信他能干出什么的样子。
曾乐邦“哼哼”两声，然后将他们谋划好的事情跟康婷婷讲了一遍。
康婷婷的表情由诧异到惊喜。
“这么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