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案女奇探:少逢烂漫时

第六十八章 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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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尹星楚尚且还是戴罪之身,所以只能由康顺做主简单操办了尹星楚的后事。

下葬那一天,天气又闷又沉,连日来的雨天让地面变得黏腻恼人,阴沉压抑的空气染上了沉重的味道,简直像是要透不过气来。

唐棠儿站在不远处,远远看着裴之红着一双眼,对着木棺行了一个深深的君子礼。

书院的少年们来了大半,皆是眼眶通红,他们次第上前行礼告别。

陶先生被书童搀扶着站在旁边,一直挺直的脊背似乎都佝偻了下来,但是他面上依旧维持着那副威严的模样,不肯在小辈面前露出丝毫怯懦软弱的模样。

有礼官高喊一声:“盖棺!”

厚重的木头被抬起来,然后严丝合缝的被扣上,有衙役上前封棺材。

自此,盖棺定论,是非都由后人评说。

唐棠儿看着陶文林往前走了两步,脊背忽然垮了下来。

书童急切的小声唤道:“先生……”

陶文林摆了摆手,声音微不可闻:“尹家此事,这孩子我担心有此,结果仍是……唉,如果我再早一点去就好了。”

是啊,那日如果还能再早一点,或许能让这孩子看开一些,而不是在这爱钻牛角尖的少年时候,就这么一根筋地往不归路走去。

唐棠儿垂下眼,抬头看了一眼昏沉的天空,似乎又有落雨的征兆。

……

百安府接连出事,人人自危,然而日子总是要过的。

夜市又开了起来,城门禁也恢复了原样,离着考试还不足半个月的时间,学生们抱着书本投入到日日夜夜之中。

茶楼围读已经成为常态,只是以往叽叽喳喳的吵闹最近似乎消沉了不少,今日一如既往地到了天擦黑的时候。

夏景泽将书本放下,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忽然出声:“我要走了。”

话音刚落,众人齐齐抬头看他。

本来是一句平常话,可是众人分明听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康婷婷受不了这种氛围,出声询问:“走便走就是了,特意说一句,你要去哪?”

夏景泽脸上带着笑意,一时间没有说话。

少年们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曾乐邦“噌”的一声站起来,看着他:“夏老六,你这是什么意思?”

夏景泽向来不离手的折扇此时竟然被别在了腰带上,他手上空落落的,竟然一时间不很习惯。

他低声道:“原本想直接走,可是思来想去,还是要和你们说一声。”

周围静悄悄的,一时间没人说得出话。

他们脸上都带着迷茫:就要考试了,他要去哪里?

夏景泽脸上却带着轻松,他开口简单地解释:“临府征兵,我要去从军。”

这句话刚落下,曾乐邦愕然看着他:“你疯了吗?”

康婷婷也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文弱书生,去从哪门子军?少爷当够了吗!”

夏景泽只是笑着看他们,开口:“不久之后就出发,届时不必来送。”

他们这才意识到,夏景泽是动真格的。

宋辞皱了皱眉,问道:“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吗?”

曾乐邦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难看了一些,他急道:“对啊,有什么事你就说,不要自己悄声的去做……”

夏景泽收了点笑,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没什么,这只是我的人生选择罢了。”

少年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相劝。

一直没有说话的唐棠儿看着夏景泽难得正形的模样,站起身来,拱手行了个礼:“一路保重。”

夏景泽先是愕然地看了她一瞬,随即笑开,拱手回礼:“多谢。”

曾乐邦顿时一急:“棠儿,你……”

康婷婷沉默着抬手拉了他一下,和宋辞一起站起身,拱手:“一路保重。”

沉默的少年们纷纷站起身来。

“一路保重。”

曾乐邦左右看看,终于还是松了肩膀上的力道,他眼眶微红:“一路……保重。”

少年们一起摇旗呐喊、行侠仗义,还恍如昨日,可是转眼的光景之后,竟然是都要各奔东西的散了,若是有缘能再见,也早已不再是少年模样了。

若是哪日打马回头,身后还会剩下几人?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

府试要连续考核五天,考生要带好干粮在考场连续住下这段时间,而钟玉书院的考生们就有些不同,可自行选择考核方式,若不是像传统那般考核,除了最后的策论考试,其他考核的是君子六艺,和单纯动用纸笔的考生们是不同的考核体系。

因着钟玉书院这般特殊书院只在少数州府设立,每次考试之前京城会派六艺的教习先生前来考核。

虽然现在主流对君子六艺考核入仕的人嗤之以鼻,但是前朝政令在那儿,他们也是正儿八经的举人,说是瞧不上,不如说是眼红。

考试的几天是整个百安府难得的好天气,许是肃穆的氛围影响了旁人,整个府县都带着沉甸甸的气息。

因此考试结束的那一天,学生们的**像是要点燃整个府县。

三日之后,于城门放榜,知府设鹿鸣宴。

抄刻撰写的人奔走相告,将喜讯散播到各处。

“中了中了!”

“快拿来我看看!”

一早就守在那边的各家小厮们一眼扫下来,有扫到主人家名字的,立刻欢天喜地,摆着手讨赏去了。

看不到的焦急万分,非要把长榜上上下下看个遍才终于灰心。

“快快,赏钱拿去,给我一张!”

曾乐邦急匆匆的截下一人,将手中的钱袋子扔出去,誊抄的人立刻欢喜的接过去。

曾乐邦顺着榜文一路找过去,感觉自己的心跳“砰砰”的跳动起来,竟然还颇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觉。

“磨蹭什么呢,快拿与我看看。”坐在他旁边的宋辞也有些着急。

眼神飞速下瞟的人忽然“嗷”的一嗓子吼了出来。

宋辞被吓了一跳:“你叫什么!?”

“有你有你!我看到你了!”曾乐邦吱哇乱叫。

宋辞表情变换了一会儿,紧绷的脊背似乎缓缓放松下来,他好半晌没说出话来,最后终于无奈地叹了一声:“你瞎叫唤什么。”

“有了有了!我看到齐正则了!”曾乐邦拽着宋辞的衣服使劲晃**:“康女侠也在!呵!武试第三!?”

曾乐邦的声音简直是要在空中劈叉,那说书的一把好嗓子吼得恨不得外头街上都能听到。

好在不是只有他这样,纵观街道各处,全都是又喜又悲的人们。

曾乐邦一张脸绷得紧紧地,紧张地看着后头,最后忽的泄了一口气,吼了一声:“看到了!我和棠儿姑娘!”

宋辞也跟着慢慢吐出一口气来,眼上带了点笑,随即他疑惑地眨眨眼:“你们?”

曾乐邦感觉自己要蹦起来了,此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回家之后冲他娘怎么个扬眉吐气法,此时被宋辞一问,反应一会儿,才“啊”了一声,又连忙去看排名。

“嘶,棠儿姑娘怎么还落后我一位!这不可能啊?!”

二人对视一眼,宋辞伸手将誊抄的榜文拿过来看了看。

“好像正卡在最后这么几位上,她……”

他们已经都这么熟悉了,唐棠儿如何自然是有目共睹,若说现在这种情况,更像是人家故意的。

曾乐邦盯着看了片刻,喃喃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此时,门被推开,齐正则脚下生风地走进来,看脸上的喜气,俨然也是知道了结果。

他看着已经坐在桌前的二人,冲他们比了一根手指。

宋辞和曾乐邦面面相觑:“什么意思?”

“第一。”齐正则晃了晃脑袋,将手指头在二人面前晃了晃:“我数考第一。”

曾乐邦翻了个大白眼。

此番情境中,有人欢喜也有人愁。

挤挤攘攘的人群中,舒安池小小的个子忽的被挤了出来。

他茫然地四处看了看,然后飞快地低下头,掩盖住了通红的眼眶。

这是他第三次府试了,仍是以失败而告终。

新皇即位以来,朝廷注重选拔人才,科举时间被缩短,可他接连考了三年,不管他再怎么拼尽全力地努力,日日绞尽脑汁地记忆背诵,仍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可是,连一直读书都插科打诨不干正事的曾乐邦都中了……

大失所望的舒安池晃着身子往前走,手指微微收紧。

眼前的路越来越窄,周围的房屋渐渐破败起来,他的脚步也慢慢踉跄起来,泪水忽然“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

“池儿!”不远处的妇人叫了一声,往这边探头看着。

舒安池慌张的一抹眼泪,唤道:“娘。”

妇人手里抱着一些布料,应了一声:“我先去把这些布给你婶婶送去哈。”

说着,她便匆匆地往外走。

舒安池看着母亲已经有些伛偻的背,讷讷道:“今天书院有拜书宴,我……我晚上回。”

说完,他转身便跑。

舒安池茫然无措地走在街上,他听着周围人讨论的“放榜”“头名”,忽然感觉到了无限的恶意。

不是说天道酬勤吗?天道不公啊……

有人影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忽然撞了他一下。

舒安池踉跄一下,堪堪站住了身子,他茫然地往人群中看去,那个撞他的人影很快融入了人海。

他下意识伸开手,茫然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手心中的纸,最后抖着手缓缓展开。

舒安池顺着看下去,忽然手一抖,脸上猝然惊恐起来。

他着急忙慌得将纸团起来收紧袖口,惊弓之鸟似的左右看看,双手还在忍不住的颤抖。

心跳慢慢剧烈,舒安池缓过一阵之后,伸手捏了捏那张纸,又被烫到似的缩回来,他吐出一口气,匆匆转身离开。

……

“有一批火药找不到了。”楼白抬手沾了沾桌子上的茶水,在桌面画了几道简易的地图,“正在逃的那一批殉道者始终不见踪影,刚能发现一些踪迹,就会被他们提前跑掉,衙门里有内应,还没有清除干净,他们一直在围着县中心打转,看起来也不想往外逃。”

唐棠儿看着桌面,一皱眉:“炸药是被他们带走了?”

楼白一点头:“基本就是了。”

“他们要干什么?”

“不知道。”楼白敲了敲桌子,面沉如水,“就怕这些炸药炸在闹市区。”

缺失的那部分炸药不算多也并不少,如果在闹市炸了,估计会造成很惨烈的伤亡。

敌暗我明,防不胜防。

唐棠儿下意识地搓了搓指尖。

楼白继续道:“现在只能重点排查闹市区,但是过度排查可能会造成恐慌,到时候趁乱更容易被他们得手。”

他的脸上罕见地划过一丝烦躁。

“只能先这样了。”唐棠儿站起身,“我要先去参宴了。”

楼白跟着站起来:“一起。”

唐棠儿愕然一瞬,却听楼白简单解释道:“康大人宴请,让我出席。”

出席干什么?当阎王像镇场子吗?唐棠儿将这句话咽下去,点了点头。

鹿鸣宴是宴请中举的学子,而这拜书宴就是百安府的传统,宴请书院中的先生和学生,昭示新一轮学习的结束,由知府大人劝勉。

学生们难得在席间放开,敬酒畅聊,算是一次消遣放纵。

他们到的时候席间已经坐满了学生,楼白自动跟着唐棠儿坐到了钟玉书院这边。

他刚落座,这边就安静了一瞬,显然是怕的。

好在宋辞曾乐邦等人也勉强算是熟悉了楼白,不尴不尬的活络了一下气氛,配着康大人的慷慨陈词,没过多久,众人便都酒至半酣。

康婷婷哼哼唧唧地靠在唐棠儿身边,俨然已经是酒醉的模样,而唐棠儿眼中确实一片清明。

就在这时,舒安池端着酒小心翼翼地靠了过来。

他还是那副胆小怕事的模样,好像只有等到别人都半醉了之后才敢过来,他停在唐棠儿面前,支支吾吾半晌,小声道:“之前的事……谢谢你,我能……我能敬你一杯吗?”

楼白的视线扫了过来。

舒安池明显的僵硬了一瞬。

唐棠儿笑了笑,没有拒绝,嘴上道:“不必言谢。”

舒安池红着脸给唐棠儿倒上酒,然后不安地看了楼白一眼:“楼……楼大人,学生也敬您。”

楼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舒安池手一抖,险些打翻了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