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正要上前,那痛哭的妇人却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似的,尖叫一声站起身,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把刀,尖叫道:“滚开!滚——”
村民们被吓了一跳,忙“呼啦”一下退后了好几步。
“柳娘子!你想干什么?”
“这人死不能复生,山神之怒我们也没办法啊——”
“柳娘子,你先把刀放下!”
周遭一片推搡吵闹,那柳娘恍若未闻,眼中的泪止不住的往下落,手抖的都要拿不住手中的刀,但却仍旧将刀尖对准众人。
她无助的嘶吼道:“你们都是凶手!是你们害了我女儿——”
村长沉下脸,看着坐在原地无动于衷的男人,怒道:“赵宏昌!管管你婆娘!看看这成什么样子?再不快点下葬,山神要降怒!”
这话一出,周围的村民们脸上神色也是变了变,似乎很是畏惧。
被唤作赵洪昌的男人戳了戳自己的拐杖,红着一双眼,却没能说出话来。
两相对峙,气氛凝滞。
就在这时,楼白往前一步,看向赵村长,问道:“你之前说的‘又是这样’是什么意思?”
几双探究的视线落过来,楼白笔直地站着,面若冰霜。
村长好似这才发现旁边有外人一样,脸上难看的表情收了收,沉默片刻道:“诸位,这是我们村里的事,让你们见丑了。”
他长叹一口气,继续道:“像玉华这样的,已经不是第一个,山神降罚,我们也无能为力啊。”
康婷婷脸色难看的看过来,怒道:“这是昨晚上的新娘子?不是说只需要在山神庙受个夜,第二天回家就行吗!人怎么会……怎么会是现在这样?”
赵家村的众人纷纷沉默下来。
楼白和唐棠儿对视一眼。
他们自然知道昨天花轿里的不是这位姑娘,但是旁人有谁知道,就不得而知了。
唐棠儿看过来,问道:“不是第一个?那你们怎么知道这是山神降罚,而不是有人故意害人!?”
他话音刚落,众人神色又是几番变换。
有人红着脸怒道:“我们……我们怎可能做这种事!?你看她们身上都没有伤口,又是被钉在树上,我们怎会对树木不敬!?这不是山神降罚是什么!?”
唐棠儿皱着眉,轻轻搓了搓指尖。
她昨天在赵家时倒是能听出只言片语,赵家村的人靠山靠树吃饭,对树木山神都很崇敬,连收获季节都是要行大礼参拜才行,损坏破坏树木是大不敬。
但是就这样轻易地认为是所谓山神降怒,简直是愚昧。
“荒谬。”楼白冷然出声。
那人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但是看到楼白的脸色,又吓得不敢说话。
旁边一个老者满脸悲伤,他闭了闭眼,用苍老的声音道:“是山神降罚啊……从湘儿出事之后,我们的果树就大片坏死,养的牲畜也莫名其妙地死了,这是山神发怒,不愿意庇佑我们了啊!”
几个老者闻言,也都是满脸怆然。
“好了,山神降罚,我们要想办法平息他的怒火!”村长看着楼白等人,神色不耐:“这是我们赵家村的事,你们就莫要指手画脚了!”
曾乐邦顿时忍不了了:“什么山神降罚!子不语怪力乱神,哪有什么狗屁山神!凶手还在逍遥法外,你们连查都不查,连理由都给人家想好了!?”
“竖子!胆敢对山神不敬!”赵村长横眉怒竖。
康婷婷上前一步,握紧腰上的细鞭,怒道:“我看你是包庇凶手!不敬又怎么样,让你们的山神来找我,我倒要看看,是他的怪力乱神厉害,还是我的鞭子厉害!”
赵村长脸色黑如锅底。
赵前程气喘吁吁地挤了过来,挡在中间安抚他们:“不要吵……公子小姐们,这……这是我们村里的规矩习俗,你们……”
宋辞向来温和的脸上此时也满是冷然:“什么规矩习俗也不能害人性命!”
“多管闲事!把他们打出去!”赵村长咬牙怒吼。
村民们惊疑不定,试探着围向他们。
少年们下意识后退一步,却不甘地盯着他们。
“楼大人,接着!”从方才起不知道去了哪儿的周恒忽然高声喊道。
楼白抬起手,一柄弯刀被抛了过来,他直接握住了弯刀的刀柄,“唰”的一声,弯刀出鞘,寒光森森。
村民们脚步一顿。
楼白从腰间掏出一块令牌,对向众人,厉声道:“官府办案,尔等敢拦?”
众人哗然。
官府!?
他们这偏僻的地方八百年见不到一次当官的,他们不晓得什么令牌,但是看着那块镶着金边黑光沉沉的令牌,还有那柄弯刀,全都下意识的心生畏惧。
赵村长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变换。
这边吵嚷地不成样子,唐棠儿走到柳娘和赵宏昌那边,指了指楼白那边,温声道:“我们是官府衙门的人,你们觉得有冤屈,可否让我们来查凶手?”
两双走投无路的眼睛齐齐盯着她。
唐棠儿神色依旧温和,她尽量放轻声音:“先把刀放下好不好,我们会给你们一个公正的交代。”
柳娘子的手抖得几乎要拿不住刀。
赵宏昌神情恍惚,他喃喃着重复:“官府……官府……”
唐棠儿摊开手,示意他们自己并没有拿什么东西,她慢慢往前走,声音温和地劝说着。
“棠儿!”看向这边的康婷婷低呼一声,几人立刻看过来,眼见着唐棠儿已经离得他们很近了。
楼白下意识紧了紧手。
唐棠儿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柳娘的手腕。
柳娘下意识握紧了手,但是怎么也断不掉的眼泪让她眼前一片模糊朦胧。
“松手吧。”
随着唐棠儿的声音落下,“当啷”一声,刀掉落在地。
柳娘终于崩溃了似的,抓住唐棠儿的衣袖,像是拽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求求你们……官爷,求求你们,还我女儿一个公道——”
……
“死者名叫赵玉华,女,年二十。”周恒拿着纸笔写写画画:“老两口就这么一个女儿,五天之前被选中当山神祭的新娘子,于今天早上发现死在家中院子,身穿喜服,被挂在树上。”
唐棠儿围着那棵树走了两圈,然后停在尸体面前,仔细看了看。
“这么看,身上确实是没有任何明显的伤口。”
她的视线又落在死者颈后,那里是一根拇指粗的长钉,穿透那身喜服,深深的钉在后面的树上。
“先把人放下来吧。”站在旁边的楼白开口。
周恒应了声,上前将赵玉华放下来,平放在地上。
楼白蹲下身,摸了摸那身喜服,感受到了指尖的湿意:“早上有露,她的衣裳已经湿了,应该是天亮之前动手放在这儿的。”
屋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宋辞递过去一张手帕,然后将水往柳娘面前推了推,温声道:“您先喝点水缓缓。”
柳娘已经哭脱了力,此时依靠在椅子上,脸色惨白。
“你们可有什么得罪的人会对你们家怀恨在心?”
赵宏昌目光落在远处,闻言摇了摇头,哑声道:“我们平日里连红脸吵架都不曾有过,也只有那么一亩三分地的果树,都没什么可图的,谁……谁会对我们怀恨在心?”
宋辞想了想,轻声道:“你们村里人说的山神降罚,是之前还发生过什么?”
赵宏昌缓了好久,方才慢慢说:“之前,已经有五个姑娘家出事了,都像……像华儿这样……”
“最开始出事的,是湘儿那姑娘,明明前一天还好好的,说在山神庙守完夜回来之后,还要来我家吃她婶子晒的梨子干,谁知道第二天,就被发现死在了她们家树上……”
宋辞连忙问:“也像这样挂在树上吗?”
赵宏昌点了点头。
“一开始也是因为有人害人,也查过,但是第二天,先是她家的牲畜都死了个干净,然后她邻居家里的牲畜也死了个七七八八,再过一天,山上的果林死了一大片……”
接着不知道是从哪儿传气流言,说是山神发怒,不满祭祀,这是降下了惩罚。
一开始没人当回事,但是后来果树气的越来越多,很快,大家也就慌了。
“就有人说,会不会是山神不满意新娘子?大家也是没有法子了,村长就只好又选了个姑娘当新娘子,后来那新娘子在山神庙守了一夜,安然无恙地回来了,那后来果树就不死了。”
宋辞哑口无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手慢慢收紧,哑声问道:“那后面的姑娘是……”
赵宏昌闭了闭眼,苦涩道:“下一次祭祀又出了事,那姑娘又死了,牲畜和果树又开始死,大家也都知道这是山神又发怒了……”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赵家村众人也就知道该怎么办了,再换一个新娘子,直到山神满意。
这一次,又换了两个,山神才终于满意,等到了第三次祭祀,果然又出事了。
宋辞好半天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们选择守夜的新娘子,可有什么标准?”
赵宏昌:“到了十七岁未结亲的姑娘家都可以,村长会在村头抽签,抽到的就准备做新娘在,在山神庙守夜,年年如此……”
“去山神庙之前,赵玉华可有什么异样?”
楼白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一双锐利的眸子紧紧锁定赵宏昌。
柳娘哭着打了个嗝儿,惊疑不定的看过来,赵宏昌也眼神闪躲的别过头去。
楼白眉目一冷:“你们瞒着我们什么?”
二人瑟缩了一下。
唐棠儿走上前,温声道:“如果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们,那我们追查凶手就会变得很难,你们也不想玉华泉下难以瞑目吧?”
二人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终于让赵宏昌夫妇说了实话。
柳娘抽噎道:“上花轿的根本就不是华儿……我们没想到……没想到华儿还会出事。”
好像冥冥之中真的有山神降罚,无论他们怎么逃避也无能为力。
唐棠儿和楼白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他们趁势问道:“那替赵玉华上花轿的那个人是谁?”
柳娘声若蚊蝇:“他现在应该是住在村东头那个破庙里……说要报答华儿救命之恩的……”
楼白率先往外走去:“走,去找人。”
唐棠儿回身看着宋辞:“宋少爷先在这里照看着,也等一等婷婷他们。”
宋辞点了点头。
……
柳娘没有说错,那晚那个年轻人果然就在村东头的破庙里。
唐棠儿和楼白赶到的时候,他正在收拾包裹,一见到他们,韦筝的眼睛就是一亮,他快步走过来。
“恩人!我正想去找你们!”
此时他已经将那身宽大不合身的嫁衣脱了下来,在旁边堆着,他穿着一身已经洗掉了色的青色长袍,更将他衬托的瘦若麻杆。
唐棠儿的视线在那嫁衣上转了一圈,方才看向韦筝,直言问道:“你为何要替赵玉华上轿来去山神庙守夜?”
韦筝原本惊喜的脸变了变,顿时显得哭丧起来,他垂下肩膀,讷讷道:“被发现了吗……”
随即,他激动起来,着急道:“那…那玉华姐怎么样了?你们把她找回来了吗?别怪她,是我非要替她过来的……”
唐棠儿和楼白无声的对视一眼。
这人不知道赵玉华已经死了,是真的还是装的?
楼白看着他,不动声色炸他:“替做新娘子是对山神大不敬,尤其你还是个男人,赵玉华找到了,但她不肯说自己去了哪里,没有合适的理由的话,村里人可不会饶了她。”
韦筝果然着急起来,他原地走了两步,慌张道:“怎么会这样呢?这……这个村的什么祭祀根本就是乱来!玉华姐明明有心上人了,凭什么还要给山神当新娘子!?他们都准备好要远走高飞了……”
心上人?远走高飞?
楼白眉目一冷,单手扣住韦筝的肩膀,沉声道:“你跟我们走!”
“恩……恩人?我们去哪儿?”
楼白不说话,唐棠儿看了韦筝一眼,忽然说道:“赵玉华死了。”
韦筝愕然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