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从山坡上摔下来,腿上被豁开了条大口子。”韦筝红着眼,别过头去,尽力让自己不看到院子中躺着的尸体。
他拉了拉自己的裤脚,给众人看了看他被缠起来的腿:“那时候正遇上了玉华姐,她帮我上了药,给我包扎,还带我回家给我煮了吃的,她这么好的人……怎么会……”
楼白的视线紧紧锁定他,冷声问道:“那你为何替她祭山神?”
韦筝有些畏惧地看了楼白一眼,讷讷道:“玉华姐说自己想和心上人离开这个吃人的村子,她明明提前好几天之前就离开了啊……是我主动说要替她去山神庙守夜的,我、我不信什么山神。”
“她的心上人?”楼白紧紧地盯着他。
“是……是啊。”韦筝犹犹豫豫地看向赵家夫妇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似乎也并不知道赵玉华的心上人是谁。
赵宏昌闻言身子僵了僵,沉默许久之后,终于在众人的视线之下点了点头,声音艰涩:“他是暂居在赵家村的客商,跟华儿认识之后,华儿非要和他走……一开始我们不同意,但时候后来看他对华儿是真心好,我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说着,他忽然抬起头,一双通红的眸子看过来:“会不会……会不会是……”
“您先别急,赵玉华是什么时候走的?”唐棠儿温声问道。
张宏昌低声道:“三天之前。”
赵玉华三天之前就离开了,在山神祭祀之后的第二天才被发现尸体。
那她是什么时候遇害的呢?
楼白低声道:“已经让下人们先去县城衙门报案了,但是要等仵作过来估计来不及了。”
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看尸体的完好程度,估计也就死亡一两天左右的样子,所以那个客商嫌疑很大。”
他话音刚落,身后响起匆匆的脚步声,周恒、曾乐邦还有康婷婷一起走了过来。
康婷婷直接道:“棠儿,我们去问过了,像这种钉子,只有村里的铁匠铺子里能做,铺子的位置我们也打听好了。”
周恒等她说完,然后拱手道:“大人,找到了几处刚埋了那些牲畜的地方,村里人忌讳这个,我没有直接动手挖。”
楼白点点头,握紧刀先往外走去,嘴上吩咐道:“去查之前出事的几个人,排查她们接触的人、互相之间有什么关系,有什么相似之处,你们……”
他视线一转,放在宋辞他们身上,说道:“分头去走访那些祭祀成功的人,探听一下她们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周恒应声“是”,立刻就跑出去了。
康婷婷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顿时斗志昂扬了起来,大声应道:“好的!”
少年们领了任务,不敢耽搁的也去了。
楼白他们从赵家夫妇那里得知,那个途经此处的客商买下了村里的一间空屋,已经在村子里住了一年多了。
他们循着地址找过去,客商住的地方靠近山脚下,唐棠儿和楼白赶过去的时候,发现屋门大开。
二人心中具是“咯噔”一下。
他们疾步往前走,护人听到里头一声闷响,是桌椅之类被踢倒的声音。
“不好,快去看看。”
二人疾步跨进门槛,四周张望一番。
这屋子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乍一看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模样,唐棠儿已经快步走进了里屋,穿过空落的小院儿,然后一眼看到了屋内挂在房梁上的人!
楼白眉目一敛,直接点脚冲过去。
男人的腿脚抽搐两下,眼中只能见到眼白了。
他上前一把拖住男人,唐棠儿紧跟着上前,猛地抽出楼白腰间的弯刀,寒光一凛,房梁上的绳子应声而断!
“咳咳咳——”
应声倒地的男人猛地蜷缩起身子,咳得惊天动地。
楼白缓出一口气,看着蜷缩在地上的男人。
男人不过是普通长相,但是个子较高,等到男人好容易缓过来,平躺在地上大口喘气的时候,那双有些茫然的眸子微微睁着,楼白方才看清。
他有一双柔和似水的眼睛。
唐棠儿等了他一会儿,这才蹲下身,看着男人的眼睛,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男人像是被惊动了一样,眼神慌乱地四处看了看,这才终于重新有了焦距。
他苍白的嘴唇动了动:“你……你们……”
“官府的人。”唐棠儿接口道。
男人猛地坐起身,方才剧烈的咳嗽让他双眼通红,他嗫嚅道:“官府……玉华,玉华她……”
话音尚未说出口,他要收紧紧按住自己的胸口,像一条被卷上了岸不能呼吸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唐棠儿看了楼白一眼,细心地等着男人缓下来,才问道:“你知道点什么?”
……
男人叫张先志,是个走南闯北做些小本买卖的客商,一年多之前途经赵家村,原本只是租住了民房暂居下来,后来直接将房子买了下来,认识了赵玉华之后,两个人两情相悦,想要结成终身。
“我说这个村子里邪乎,早就想要带着玉华离开,但是她不舍得家中父母,我也不想她为难,便想着等我家产再丰厚一些,就将他们全都接到县城里去。”
张先志一个大高个子,此时缩在凳子上,看起来像是一根被折断的木棍。
他使劲摇摇头,断断续续地将话接上,中间还要停上好多次才能将话续上去。
“我……我没什么本事,但是玉华不嫌弃我,原本都打算好了,老两口也隐隐松口了,谁知道……谁知道她就被选成了祭山神的新娘子。”
“我害怕她出事,就像早早带她走,但是……但是村里传统新娘子被选定祭山神之前不能再见外人,还会有人时常看着,我没有办法,后来,悄悄地去找她,玉华跟我说……有人能替她去当新娘子,我们就计划好选一个时间偷偷离开……”
他说到这里,慢吞吞地捂住了脸。
“那不是山神……那是妖怪,玉华被妖怪害死了……”
楼白皱着眉看着他,不冷不热的道:“你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还相信什么山神和妖怪?”
站在他身边的唐棠儿不动神色的戳了他一下。
张先志茫然地抬起头。
唐棠儿温声道:“就是去的地方多了,各地传统信仰不同,信些什么无可厚非——你们约好了什么时候见面?”
张先志可能是方才窒息的感觉还没有缓和过来,他反应极慢,过了好一会儿才说:“玉华说让我在家里等着她,时刻准备着一块儿离开,但是……但是我一直等到祭山神那天晚上,都没有见到她,第二天我就听说……就听说……”
他在椅子上晃了晃,要坐不住了了似的。
唐棠儿和楼白将前前后后的事情问了个遍,也只在张先志颠三倒四的回答中得知,虽然约好了一块儿离开,但是赵玉华从家里离开之后,并没有来找他。
“我……我要跟玉华去了,我要去陪她……”
张先志神神叨叨地念叨着,然后四处去找那根绳子。
楼白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寻死觅活的,像什么样子!”
张先志恍若未闻。
唐棠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道:“赵玉华是被人害死的。”
张先志摇晃的目光颤颤巍巍的聚集过来。
“如果你连凶手都没抓到,就去找她,她估计也不会愿意见你。”唐棠儿丢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身后的房屋中许久没有传来声音,就在两个人踏出门槛之后,终于传来的压抑不出的痛哭声。
“他的话不知真假,住的地方又这么偏僻,估计很难找到什么证人证明他是不是离开过,这里还需要盯着点。”唐棠儿对跟上来的楼白说道。
楼白看了看她,意味不明的开口:“愿意陪着心上人去死,总不可能是害了心上人的凶手吧。”
唐棠儿表情未变:“说不定是事后愧疚。”
“唐姑娘的心可真是冷。”楼白虽然这么说着,但是显然也是认可她的话。
不是谁的情绪激烈,谁就能不是凶手的。
唐棠儿没有在意楼白说什么,她垂着眼,轻轻搓了搓指尖,说道:“如果张先志说的是实话,那么赵玉华三天之前出来之后说不定就遭遇了不测,但是有一些地方说不通……”
楼白点点头,接口道:“如果是三天之前遇害的,那么尸体现在不可能这么完好,如果只是三天之前被打晕关起来之类,身上也不可能什么伤口也没有,我们到现在还没有发现致死伤……”
“回去仔细检查一下尸体。”
将张玉华的尸体拿下来之后,柳娘和赵宏昌情绪反应太过剧烈,他们没有第一时间验尸,也是怕将人刺激地太过。
二人走到路口,唐棠儿往另一条路看了看,忽然道:“我记得听听说过,村里的铁匠铺子就在这边,去看看?”
楼白点点头,二人顺着这条路往前走。
路上有村民认出了他们,顿时被吓得小跑回家,“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等到他们走过之后,才露出条门缝,小心翼翼地往外看。
活像阎罗王过街。
唐棠儿见状叹了声:“楼大人威风不输在百安府的时候啊。”
楼白觑了她一眼,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他们远远地就听到了小路尽头传来的打铁声,随即二人意外看到了两个人。
唐棠儿出声叫道:“宋辞,韦筝?”
正在探头探脑的两个人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
宋辞:“楼大人,棠儿。”
韦筝深深地做了一个揖:“恩人。”
唐棠儿看着他无奈道:“不必这么称呼,叫名字就好。”
韦筝为难地皱了皱眉,然后跟着宋辞有样学样,唤道:“楼大人,棠儿。”
楼白的视线横了过去,眯了眯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满。
唐棠儿也不在意,只是问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宋辞道:“婷婷和乐邦他们去寻访那些安然无恙的女子了,我们正巧走过这边,想到他们说的铁匠,想过来看看,但是又害怕打草惊蛇。”
唐棠儿:“正巧,我们也要过来看看。”
韦筝左右看了看,讷讷道:“那宋公子,我们去周围寻访一下村民们对这位铁匠有何评价吧,与恩……与棠儿他们分头行动。”
宋辞想到村民们见着楼白就躲的样子,点了点头:“也好。”
倒是楼白诧异地看了韦筝一眼。
这个瘦麻杆看起来腼腼腆腆的样子,脑子倒是好使。
两拨人就此分开,楼白和唐棠儿往铁匠铺子那边走过去。
打铁的声音还在持续地向着。
转过弯儿去,远远便能看着一个身着短衣的男人举着铁锤,“哐哐”砸着手中的铁器。
男人眉眼上竖,额角带着一道疤痕,满脸的凶样,短衣下的身材精悍强壮,手上的力道极稳。
二人走上前,男人手中的动作不停眼都不抬,粗声粗气道:“三寸以下十文,以上酌情加价。”
楼白将顺手揣出来的长钉拿出来,问道:“杨先生,你可认识这种铁钉?”
打铁的声音停了下来。
杨怀天抬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嘴唇紧紧绷起来,让人疑心他下一秒要举着手中的锤子砸过来。
楼白下意识往前一步,在唐棠儿身前挡了挡。
杨怀天眼珠微微一转,落在他身上。
无声的沉默蔓延开来。
正在楼白一皱眉,要说话的时候,杨怀天将视线收了回去,抬手举起重锤,重新砸在了铁器上,“咣咣”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伴着打铁的声音,他的声音虚虚实实的传来;“是我这里打的,怎么了?”
唐棠儿视线在男人身上转了一圈,然后停在了他的手上,微微皱了皱眉。
“我知道你们来干什么。”杨怀天砸下一锤,脸色木然地说道:“但是这种钉子主要是用来钉篱笆的,家家户户都有。”
意思便是想要通过钉子来锁定凶手,恐怕不行。
杨怀天说完之后,不愿搭理他们似的,眼皮都没再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