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棠儿好脾气地问道：“那您最新做的这一批钉子都有谁买去了？”
杨怀天看了她一眼，然后冷硬道：“我已经小半年没做过这种钉子了，山里这边的野兽什么的都不怎么多见了，家家户户的篱笆也不容易坏，用不着。”
唐棠儿沉思一会儿。
已经小半年了，那凶手的这些钉子都是半年之前就有的，谁家里会准备这些东西？
她搓了搓指尖，感觉身上有些不对劲，一低头发现原来那块吊坠歪到了一边，她抽出来，又重新放了回去。
杨怀天的视线往这边看了一下。
二人知道从钉子入手估计没有什么作用了，他们正想告退，却看到杨怀天看着他们，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
唐棠儿忙问：“您还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吗？”
杨怀天阴郁的眼神沉了沉，闭了嘴，然后回头继续打他的铁。
好像世界上只有手上这一件事值得浪费时间。
楼白的视线也落在他的手上，忽然开口说道：“您曾经从过军吗？”
杨怀天手上动作一顿，他将手里的锤子往地上一扔，看过来，露出一个有些凶狠的笑：“怎么，从过军是不合律法的吗？官爷想要将我捉走吗？”
楼白男得被人这样对待还有好脾气，他脸上神色没有变化，只是道：“您可能误会了……”
杨怀天背过身去，显然是不想听，他的声音压在喉咙里，怒道：“我年纪到了，正常推出来的，不是逃兵也没有死在战场上，怎么，还要被盘问吗！？”
此时，这个男人身上对他们的恶意，二人全都清晰地感受到了。
楼白没有再说话，眼神示意了一下唐棠儿，两个人往外走去。
唐棠儿几乎能感觉到黏在背后的那道视线，像是毒蛇一样让人不适，她抿了抿唇，没有回头。
一直到转过弯之后，身后那道视线才终于消失。
楼白开口道：“他左手用锤，显然是个左撇子，但是他的右手上也有茧子，那是行伍中强行矫正握兵器的手才形成的。”
唐棠儿还没有说什么，就看到韦筝和宋辞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韦筝微微喘了口气，他那副守弱的身体好像经受不起这些个活动似的。
宋辞主动道：“我们问了一些村民，杨铁匠不怎么爱和人打交道，但是向来价格公道，也不会欺负谁，每天就是在他的铺子里打铁。”
韦筝缓了一口气也说道：“他没有妻儿，好多人也说不清他是从哪儿来的，但是这么多年，大家也都习惯了，他在众人口中评价还是挺好的。”
一个眉目长得那么凶狠的人，能在众人口中评价颇好，这是很难得的。
只能说杨铁匠平日为人真的不错，那些冷脸和戾气，似乎只是对着他们的……
宋辞看着两个沉默思考的人，没忍住问道：“问出什么了吗？钉子这条路能查到什么吗？
唐棠儿轻轻摇了摇头。
宋辞顿时有些泄气。
从开始到现在，他们发现的线索是不少，但是好像每一条都会在中途中断，再也查不到什么更有价值的东西。
其中那些难以解释的东西，还一点头绪都没有。
“只好回去看看婷婷他们有没有什么收获了。”宋辞喃喃说道。
几人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刚走到赵宏昌家门口，他们便看到了不远处的人影，曾乐邦将康婷婷背在背上，摇摇晃晃地往这边走。
二人的声音都清晰地传了过来。
康婷婷不满道；“你是蜗牛嘛，怎么走得这么慢！？”
曾乐邦大喘了一口气，艰难道：“姑奶奶，我走了一天了，现在腿都要废了！您别催了行吗？”
几人一惊，连忙上前，曾乐邦也看到了他们，顿时松了一口气，身子晃了晃，看着要倒了似的。
“曾乐邦！你敢！”康婷婷惊呼道。
曾乐邦到底是坚持了下来，唐棠儿和宋辞上前将康婷婷接下来，诧异道：“这是怎么了？”
曾乐邦靠在一旁喘气，闻言一言难尽的摆了摆手：“别……别提了，那些个刁民！知道我们去问这个，直接用扫帚赶我们走！就是看我们好欺负，这要是楼大人过去，看他们敢不敢！”
康婷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他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我不能跟他们动鞭子，然后那个呆子被推了，我去拉人的时候被拽到了，崴到了脚……”
唐棠儿按了按额头。
光是听她这么说，就已经能想象到当时的鸡飞狗跳了。
宋辞叹了口气，扶着人往屋里走：“所以没查到什么？”
曾乐邦缓了过来，上前跟他一人一边搀扶着康婷婷，说道：“我们脸皮厚，死皮赖脸地问了一些，好像没什么特别的，都是很平常的。”
康婷婷想了想，开口道：“倒是有一小点，就是那些姑娘家或多或少的都有一些……嗯，小缺陷。”
唐棠儿看过来：“小缺陷？”
康婷婷点点头：“对，我记得有一个姑娘家似乎是腿脚不太好，走路看起来很奇怪。”
曾乐邦跟着一拍手：“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记得还有一个好像是挡着脸不愿意见我们，听说是半边脸上都是胎记，不好看。”
“唉，还有个姑娘好像少了一只左手，听说是以前不小心被铡刀伤到了……”
“其他的没见到人，也就不知道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也就七七八八拼凑出这么点东西。
但是都没有想明白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山神同情这些有缺陷的姑娘家？
想到这里的人不禁摇头失笑，只能说要么就是巧合，要么就是凶手别有用意。
他们暂且把这一个疑点放在一边，回到了原本的院子。
谁知原本冷清空落的院子此时还来了别人。
赵前程和两个年轻一些村民看到他们回来，走上前，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着他们说道：“没想到让你们遇见这种事，是我招待不周……”
他憨厚地笑了笑，有些腼腆不安地搓了搓手。
明明上午是他们这些外人干扰了村子里的仪式，现在这个憨厚老实的男人却过来道歉。
宋辞温和笑了笑，忙道：“您别这么说，这件事我们遇到了，总是要管的。”
曾乐邦探头问道：“您过来是为什么？”
赵前程好像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奥”了一声，侧了侧身子，看了眼身后的两个人，说道：“是这样，我们想着让玉华这样在外头实在不像话，就过来和宏昌说一说，看看我这边给准备个棺材，早点下葬了吧，要不后面……唉，尸体变了样子他们也受不了。”
男人叹口气，下拉的眉眼带着脸上的沟壑都悲伤起来，他叹道：“他们也是可怜人啊——”
赵宏昌此时颤颤巍巍地走出来，红着眼，对着赵前程说道：“麻烦老哥了……”
赵前程连忙摆手：“快别这么说，我那边又一口棺材刚打到一半，也都不是什么好木头，委屈咱们闺女儿了。”
少年们闻言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当时赵前程家里其他屋子还有堆砌的木板子都是打棺材的。
村子里没什么钱，都是用的劣质木头，不过这也比用草席直接一裹就埋起来好了不少。
“不急。”楼白抬了抬手，说道：“今晚我们要验尸。”
赵家村的人脸色齐齐一变，惊呼道：“验尸！？”
他们表情惊疑不定，好像楼白说了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东西。
死者为大，怎么能在尸体上动手动脚，尤其他还是个男人！
赵宏昌表情也是难看起来，连连摇头：“不行……不行……”
唐棠儿无声地叹了口气，验尸这种事情，想也知道他们很难接受。
她只好温声道：“玉华的死因不明，只有验尸才能知道她到底遭遇了什么，才能找到凶手。”
“就是山神降罚！怎么可能有伤口！”跟过来的一人吼道：“你们这样是要遭天谴的！她这是中了诅咒！”
村民们喊的这些话几人已经听得麻木了，没有人理他，唐棠儿只是看着赵宏昌，轻声道：“只有我来验您看好不好？”
楼白虽然皱了皱眉，但是终究没有说什么。
赵宏昌嘴唇颤抖。
“您难道不想找到凶手吗？”康婷婷忍不住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宏昌终于闭了闭眼，他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点了一下头。
赵前程愣了愣，神色复杂：“宏昌你……”
“事到如今，没有什么比找到杀害华儿的凶手更重要……你们请……”
得到死者父亲的肯定，唐棠儿便没了顾忌，他们将赵玉华抬进屋里，唐棠儿走了进去，康婷婷左右看看，咬咬牙，蹦跳着跟上：“棠儿，我来帮你！”
赵玉华的尸体已经泛青，康婷婷毕竟没怎么见过尸体，站在远处深呼吸了好久，看着唐棠儿已经开始神态自若地上手解衣服了，她才终于小心翼翼地上前，在旁边搭把手。
楼白靠在门板，听着里面的动静，过了一会儿，才问道：“怎么样？”
唐棠儿的声音传出来：“没有伤口……磕碰淤青也没有看到。”
楼白一皱眉，而在门口的赵宏昌脸色白了白，喃喃道：“难道……难道真的是山神……”
曾乐邦和宋辞神色复杂地站在他旁边，有些紧张地等着消息。
怎么会没有伤口呢？
就在这时，唐棠儿忽然说道：“准备柴火，白酒，醋和宣纸。”
外面的人一愣，曾乐邦疑惑道：“要这些干什么？”
楼白却很快反映了过来，吩咐道：“去准备！”
赵宏昌连忙在家里翻箱倒柜的去找这些东西，宋辞他们帮着一起端到了门口。
唐棠儿出来将东西拿了进去，赵玉华在的这个房间里是农家的土炕，直接在下面烧火的那种，她点好火然后给赵玉华盖上了杯子，过了一会儿之后，她将宣纸浸上白醋和酒，开始小心翼翼地铺在尸体上。
看着康婷婷疑惑的眼神，她解释道：“我之前在一本书上看到过，‘……以柴烧热得所，置尸坑内，以衣物覆之。良久，觉尸温，出尸以酒醋泼纸贴，则伤痕出……’，我们等一等。”
康婷婷不明觉厉，屋内屋外的众人都焦灼的等待着。
许久之后，唐棠儿轻轻将宣纸揭开，然后视线一顿。
“呀！”
康婷婷捂着嘴低呼一声。
只见赵玉华原本一片惨白的脖子上，赫然是一道乌青。
“怎么了？”曾乐邦在外头焦急地问道。
唐棠儿没有说话，她盯着那处乌青看了一会儿，然后又将别处看了一遍，赵玉华身体上只有这一处伤痕。
“这就是死因吗？”康婷婷小心翼翼地问道。
谁料唐棠儿却摇了摇头，提高了点声音，以便外面的人也能听到：“死者脖子上有淤青，疑似掐痕……但是，并不是致命伤。”
这点程度的淤青必然是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否则也不会在尸体上消失，非要用这种方法才能看出来。
唐棠儿皱了皱眉，伤痕显现出来了，但是致命伤在哪里？
她抬手轻轻将尸体的头掰过去，仔仔细细的查看伤痕，随即她忽然抬起右手，在赵玉华脖子的咽喉处比画了一下，肯定道：“是被掐的痕迹。”
她这么一对比，康婷婷也发现了，那处痕迹和手差不多重合，只是那个印子看起来比唐棠儿的手还要大一些，指头也更粗一点。
康婷婷微微瞪大了眼。
随后她便看到唐棠儿捏起赵玉华惨白的手看了看，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能见到那只手上破裂的一处指甲，断口上还勾着一根细线。
唐棠儿不说话，康婷婷莫名不敢打扰她，只好惊疑不定地跟着看，忽然，她发现了什么似的，低声道：“棠儿，你的手受伤了？”
唐棠儿一愣，下意识看过去，只见手上竟有一点零星的血迹。
她动作一顿，目光倏地看向躺倒的尸体。
她轻声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