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之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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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相信他一定有心跳停止的時刻。否則他怎麽毫無痛苦地,看見了婆婆,在靛青色的大湖岸邊,搖著蒲扇,哼著古老的童謠。他感覺自己已經很輕,輕得像一隻浮魂。

而那個時刻他有後悔。淮還留在那個他急於告別的世界。那些歡快的日子——坐在空曠的畫室裏安靜地畫靜物寫生;跟她打電話到淩晨,感到寒冷的時候,淮急匆匆地送來禦寒外套……

他還想和她在五月的假期,心血**地一起往郊外走,一直走一直走,沿途是鄉村泥土的味道,有一點幹燥,夾雜著牲畜的氣味。風並不大,搖晃著喬木高大的枝幹,嘩嘩地響著,土狗,男孩們瘋跑,灰塵飛舞。太陽的眼淚落滿了他們的肩膀和麵孔。走了那麽遠那麽遠,在城市的盡頭看見大片大片廢棄的倉庫和工廠,然後在太陽都垂垂落下的時候,站在河邊梳理愉快的心情和疲倦的笑容。心滿意足。

他也不知道淮是否還記的,在初中畢業的夏天,一起去寫生。在風景如畫的小鎮,溪澗清澈歡快猶似情人的眼淚。他們兩人一起,登上山頂,眺望層巒疊嶂。虎嘯猿啼,鳥啾禽啁。清晨的霧靄絲綢一樣纏繞在皮膚上。濃鬱的綠色,層層疊疊蔓延到遠方,像是海濤,被一行風箏般的飛鷺打斷。

他以為在自己談不上有回憶的年紀上,這個世界上沒有值得牽掛的東西。然而此時此刻,他感恩起來,在整個漫長的少年時代,一直都有畫畫和淮陪伴左右。若一切尚未如此倉促地開始,他希望能夠致她一束開得濃盛的山茶。因了在有限的記憶裏,淮總是這般美好,並且一再給他以樸素的關懷。在她的衣襟上,亦浸染著簡生整個少年時代的芬芳。

十七歲,他有如此不可思議的勇氣,用刀紮進自己胸口。這世界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做自己的刺客。除非對這個世界有足夠失望,或者他足夠不成熟。或者兩者兼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