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之燈

6

字體:16+-

畫展的最後一站在廣州。離少年時代成長的城市非常近,空氣中溽熱潮濕的氣息是那麽的熟悉。

他安頓父親住在酒店裏麵。白天一直在忙展覽,沒有什麽空閑。每天晚上回到房間來,麵對躺在**看電視的父親,覺得陌生。也的確是陌生的。

父子倆同住酒店的那幾天,夜裏一關燈,父親就很快睡著,緊接著,如雷的鼾聲便陣陣響起,從不間斷。簡生被吵醒,根本無法再睡著。他白天為了畫展在外應酬,常常是筋疲力盡,每日晚上回到賓館,隻想好好睡一覺,卻沒有想到會碰到這個令人尷尬的問題。他不知道該怎樣對他說。於是他帶著沮喪和慍怒,在被父親的鼾聲吵得心煩意亂,頭疼欲裂的時候,便側過身去,無限悲涼地久久凝視另一張**那具陌生的,散發著麝香膏藥氣味的衰老軀體:打著陣陣雷鼾,庸墮地沉睡,對自己的醜態毫不自知。

這就是他的父親麽?那個母親曾經一見鍾情的,年輕,蒼白,身長似鶴的詩人?將詩歌寫在白樺樹皮上的青年?大提琴手?那個在臨別的早晨,一咬牙把自己撂在地上,然後鐵著心爬上車鬥的父親?

這便是歲月的刀刃對生命的雕琢。

少年時,他在夢境中是這樣分明地看見了父親。那個他自記事起就用盡一個孩子的全部幻想來營造的親人形象。在某些渾濁的夢境之中。少年渴望父親能帶他重回童年時代的北國水域。那裏的夏天,陽光綿延,蟬聲聒噪,樹蔭盛濃。去河邊遊泳,去捕晚霞中的紅蜻蜓。然後在晴朗的夏夜,一起架了吊床在曠地上乘涼。認識星象,拾起從銀河墜落的星光。

他在父親此起彼伏的鼾聲中徹夜失眠,頭疼欲裂。便獨自進衛生間抽煙。看著大鏡子裏自己因為連續失眠而嚴重充血的眼睛,心情無比地煩躁。是否應該衝過去,把他從**搖醒,對他說,“你打呼嚕吵得我連續四天睡不著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