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之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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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非一個看望已故親人的傳統節日,公共墓地顯得十分空寂。他與父親佇立在母親的墓前,環視四周。多年過去,墳地竟然漸漸全部滿了。他記得當初埋葬母親的時候,這片墓地非常的空曠,一口口空墳大敞著墓室,沒有蓋子,遍地橫陳,詭異得仿佛一頭怪獸,張嘴等待吞咽一個生命。

他買了兩束開得繁盛的紫羅蘭。潔白的花朵,葬禮上的使者。看著讓人心生悵然,卻又有安寧與原諒的心情。把它放在白色大理石墓上,充滿了樸素的悲。墓碑上已經布滿了由南方豐盛的雨水所滋生的青苔,漆色已經脫落,背麵哽咽地寫著幾個字:四海歸帆。

父親站在那裏,顯得蒼老疲憊。淚隻在心中,卻久落不下。穿越幾十年光陰,返回多年以前第一次見麵的夜晚,那個用口琴吹著《山楂樹》的羞澀恬美的姑娘還依稀能夠浮現在眼前。她秋林一樣的發辮,在木屋搖曳的燭光中閃爍不定的麵孔和目光。雪後的寂靜樹林,皎潔清寒的月色,靛青的湖,在濃霧中隨風倒伏的蘆葦,隨著風聲向遠處擴散的鶴唳……記憶太過豐盛與龐大,他閉上了眼睛,嘴角蠕動,想要說什麽,卻最終什麽也沒說。是因為生分的兒子佇立在旁邊呢,還是因為想要說的東西太多,開口之間欲說還休。

沉默地站了很久,他對父親說,走吧。回去了。

他和父親回到酒店。吃午飯的時候,他說,我已經給你買好了下午兩點回成都的機票。我會送你上飛機。

父親無聲點頭。簡生埋著頭輕描淡寫地對他說話,卻看見了父親夾著筷子的手。褐色的皺褶的皮膚,靜脈曲張,指甲粗短泛黃,骨節像樹根一樣凸起。

是否他曾經真的有著一雙白皙頎長的手,拉大提琴並且寫詩。而在他扛著行李神情漠然地轉身而去之後,命運又賜予了他怎樣的坎坷與不幸,一如他自己的閃爍其詞——報應,以至於將這雙手,和這具軀殼,磨礪成這般蒼老,庸墮的模樣。而這樣的蛻變,永遠是令人無奈而心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