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之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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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帶著她匆匆離開鈴溪的時候,下著漫天飛舞的凍雨。天色陰霾。她已經走不了路,是簡生雙臂托著她,在小鎮的客運站,一步步擠過人群,狼狽地把她抱上了回去的客車。到了城市,又馬不停蹄地把她送進醫院。

他永遠記得,托著淮在車站嘈雜的人群中穿過的時候,覺得眼前都是幻象,一切都像是被按下靜音的按鈕,變得闃然無聲。眼前隻有和他一樣張皇掙紮的苦楚的人們,晃動著求助的雙手,被宿命踩在了腳底,孱弱而盲目地匍匐。

他陷落在這荒誕無情的世間,托著心愛的女子,無望極了,不知何去何從。

淮已經失明,送到醫院時嚴重的肌肉強直,四肢不能動彈,言語不清。在醫院,那個粗魯並且沒有耐心的護士隻推來了一隻冰冷的輪椅,對簡生說,把她抱上去坐著。然後跟我過來繳費。

醫院的走廊永遠都冰冷,晦暗,冗長無盡,彌漫著濃重的過氧乙酸消毒水氣味。簡生坐在走廊邊的凳子上,靜默地注視著撞到腳邊來的輪椅。它的鋼架寒光凜凜,碰在凳子的鐵架上,發出金屬撞擊的鏗鏘聲,在醫院的走廊上回**。無限空寂與無情。

連續兩日,淮的病情一直高頻率發作。她的母親帶著妹妹,慌慌張張地從北方老家趕到醫院來,當即毫不留情地被迫撞見不堪入目的一幕——

淮躺在醫院的病**,不停地抽搐**,口齒仿佛腦癱病人一樣含混不清,涎水不可自控地沿著下巴滴落,失明的雙眼黯然無神地望著黑暗空洞的方向……

簡生一直抱著她的頭,因為揪心而止不住地顫抖。

這是曾經如山茶一般美好而辛香的淮。是他在那些樹蔭盛濃的夏日早早就到畫室去等待,並且無數次在樓下徹夜為之徘徊的刻骨銘心的初戀。是在他絕望輕生時,把自己接到家裏來細心照料的恩人。是母親死後善意收留並且陪伴他直到成年的親人,是自少年時代起便念念不忘的,他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