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本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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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過世的時候,我又回到家鄉。我接到消息的時候,是黃昏時分。旅行社的另一個同事已經下了班回家,唯獨剩下我還坐在小小的店麵裏,麵對玻璃門外的小街道出神。伊斯坦布爾的暮色這麽重,有軌電車慢慢駛過,幾個背包客腳步匆匆,笑聲中夾雜著我聽不懂的語言。手邊的電話響了起來,那一刻是葉知秋打給我的,但我還不知道,接起來用土耳其語說,你好,這裏是旅行社。

她用英文講,請找葉一生。

我愣了很久,沒有想到她會打這個電話。在我沉默之間,她用詢問的語氣又重複了一遍,請找葉一生,她是中國人,在這裏上班。

我這才回答她:我就是。

她也愣了,一生,是你嗎。

我忽然覺得此刻熟稔而破碎,這麽多年她一直這樣叫我,一生,一生。

但她接下來說的是:母親過世了。你回家吧。

這消息如此突然,我恍惚起來,間或地聽到她還在另一端說話……過了許久,我放下聽筒,悲哀而鎮定,立刻打開電腦開始給自己訂機票準備回程。

我在這個旅行社上班,為旅客訂機票就是工作之一。一切安排好,我像往常一樣鎖了旅行社的店門,忽然不想坐車,便沿著有軌電車的街道往下走,前往嘈雜的埃米諾努碼頭等渡輪。沉悶的輪船汽笛聲嗚咽而去,接著有軌電車駛來的聲音徐徐傳到碼頭廣場。

這仍然是一個有鴿子的黃昏。灰色的翅膀紛亂地從清真寺前的空地上飛起,掉落的羽毛在空中打著旋。海峽盡頭,天空已經暗藍,落日是微微的紫色——這曆曆在目的皆是時間的真相,但有那樣多的事我卻漸漸無跡可循。

我看著眼前的夕陽沉入海麵,心裏還揣著噩耗,不知為何卻再平靜不過。

穿過金角灣,我又爬陡坡而上,喘著氣走回新城區塔克辛廣場附近的公寓。阿默德不在家,這兩個月他都留在慕尼黑管理他的土耳其餐廳。我給他打電話過去告訴他我要回國,但沒有人接。我覺得很累,不再嚐試,當即寫了字條給他壓在桌上,又開始收拾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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