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堇年。
這是父親給我取的名字,他說那是因為在他的家鄉每年暮春時節會有漫山遍野的三色堇綻放。那種樸素的花朵有著能夠彌漫一生的寂靜美感。
當我長到能聽懂他這些話的年齡的時候,我已經記不清楚他的樣子了。唯剩影集裏的一張黑白照片。那種邊緣上有小鋸齒的老照片。母親說那是我一歲的時候。我看到一張天真無邪的幼兒臉龐,稀疏的毛發,瞳仁深黑而且明亮。父親抱著我,目光無限深情與嚴肅,帶著拘謹的淡淡笑容。他有著突出的顴骨與瘦削的兩腮和下巴。輪廓分明,麵若刀砍斧削一般英俊。穿一件潔白的襯衣。很多年之後偶爾翻出來看到,凝視著定格在這張照片上的兩張麵孔,感到陌生。這些在當時鄭重其事的,卻在今日早已被遺忘了拍攝目的的舊照片,給我留下輕微歎息。
我知道有些人是無法忘記的,即使在你成長之初他們就已經消失。但是他們被鐫刻在你的生命線上,無法磨滅。讓我們終其一生為了這些印記做兩件事情:懷念,或者尋找。
那年春天注定是段糟糕的日子。連綿的陰雨連續十幾天不斷。日照開始漸漸變長,天亮的時候聽見這個城市開始蠢蠢欲動的各種聲音——那時候,生命的每一天都是一模一樣的:睜眼看見雪白的天花板,知道自己又離死亡近了一天。廚房裏母親在給我準備早餐,有叮叮當當的聲音輕微作響。樓上有人會放帕格尼尼或者柴可夫斯基的弦樂。聲音透過牆,變得氣若遊絲,卻格外柔韌。很快我就必須醒來,穿衣洗臉梳頭吃飯上學,並且於這機械化的行動中昏昏欲睡。下樓穿過花園,穿過馬路,人行道旁邊種著常青灌木,圖書館門前許多老人在打太極。上班族神色慵倦地等公車。有和我一樣匆忙的孩子馱著書包,像一匹匹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