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城,下雪了。”
闊別了多年之後,某個冬天的深處。我尚未醒來,閉著眼睛,在昏默的清晨中捕捉到他的聲音。
“好多年沒看到過下雪了。”他繼續自言自語,伸出手來撫摸我的眉毛。這細微的動作如此熟悉,讓我在睡夢中閉著眼睛輕輕笑起來,可又落寞地覺得,這些年來我們的闊別,如同縱橫交錯的溝壑,使得我們如今像是站在山巔遙遙相望。
他起身來,上身**,走到窗前,猛力推開窗戶。十二月的北方,風夾著絮棉一樣的雪花撲進屋裏來,天色昏黃如同舊搪瓷杯裏的一層茶垢。寒風吹得我頭皮發麻,我緊緊裹在被子裏,端視良久,眼看著他背影輪廓仿佛要融進風雪裏一般。
等他轉過身來的時候,凍得發青的軀幹,像一樹冷杉一樣孑然站立,擋住了光線。寒風從他冷兵器一樣堅硬的肩峰上滑過,似在拋光他的身體輪廓。那線條有別少年時的單薄,卻依舊擔當著我多年的想念。一時間我覺得那軀體仿佛在逼視著我。我們就這麽一言不發地對視,然後眼看著他彎下身來撫我的頭,捋起我額前的頭發。他的瞳仁在暗處閃亮,俯身說:“我走了,再見。”
“凱,你記不記得……”
我喊著他,他寸寸離去,沒有回頭。
我叫喊著醒來,之行的手抓住我。
“你又做夢了。”她說。
我眼底有淚,凝視她的麵容,隻覺得模糊而落寞。她挪過身體來抱緊我,我感到陌生,卻依然想在這柔軟的懷抱中止息。
這些年,我時常以各種各樣的形式夢見他。夢見他從我們中學的校門口閃過。夢見他與我告別。夢見他跳下高塔,墜入一群鴿子的紛紛羽翼,像一片葉子一樣消失。夢見一片遙望無垠的麥田,他躺在無人的深處,麥稈柔韌地在風中倒伏。
那又是少年時的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