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兒時的紹城深秋,候鳥耐不住冷寂,早早離開那裏深灰的天空,隻剩下雲朵守望沒有翅膀的飛翔。天寒欲雪。黃昏日複一日地降臨,一大片愴然的赭黃色餘暉鋪在天邊,猶如神的麥田。我知道,冬天很快就要接踵而至了,初雪過後,紹城將一片寂靜荒涼。
在窄小的閣樓裏,我抹掉窗玻璃上的水霧,向外遙望。一片熟稔的世界在我眼前洞開:天空顫抖著深深泛寒,灰色的低矮的樓房輪廓模糊,成群的鴿子靜靜飛翔。霧氣蒙然,被黑色的朽木窗欞分割成小塊小塊的方形,在紹城萬籟俱寂的夜裏,比暗夜更暗。
我被午夜時分的鞭炮聲驚醒,看見窗外陡然升起豔麗煙花,流光雍容,從窗戶照射進來,將我的閣樓變成了一座通體透明的琉璃城堡。閣樓下麵,母親打開門迎接除夕之夜匆忙歸來的父親,絮絮叨叨地幫他卸掉行李。我醒來了。清醒得居然聞得到破門而入的寒氣。
每年的這個時候,父親必伴隨這風雪歸來。
2
小學畢業那年夏天格外炎熱。晴空上的雲朵仿佛被烈日煮沸了,翻滾著幻化不定的絮絲,白得耀眼,熱氣灼人。而在我的記憶裏,那是一季眼淚和汗水一樣豐沛的炎夏。父母終於以離婚的形式告別了無休止的爭吵和打罵,爾後父親再一次離開了我和母親,離開了小小的紹城,去了很遠的地方。唯有不同的是,他這一次離開,將再也不會回來了。
離別的那天中午,我躲在蒸籠般的狹小閣樓裏,汗如雨下,卻一直不敢出來。那天的日光那麽強烈,晌午的蟬聲聒噪個不停,聲浪迫人。母親的哭聲從樓下陣陣傳來,但父親一直沉默。一瞬間我聽到了開門的聲音,緊接著房門又重重地被摔上。
我明白父親走了。
一時間我在床沿邊坐立不安,開始不停流淚。雙手用力抓扯床單,用力到快要把棉布給抓破。十分鍾之後,我站起身來迅速衝出門去一路狂奔到車站,跑著跑著隻覺得涼鞋底都被曬化了的柏油地麵給燙熟了,灼得腳底鑽心地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