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下塵

故土·七夜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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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夢到和母親一起開車環球旅行。

已經走了很多地方,模模糊糊的山嶽沙漠,江河湖海。我們千山萬水,得意洋洋。夢裏她變得非常年輕,非常漂亮,妝色鮮豔,眉目肆情,整個人如一把亮麗的火焰。樣子完全是另一個人,但我確認她是我母親。

有一段是去往遙遠的海邊懸崖。一路都在盤山,一麵貼著山壁,一麵大海壯闊,天色淺淡。她搖下車窗,手臂折疊起來,趴在車舷上吹風,長發飛舞,一臉逍遙,像個電影演員,六十年代的美式摩登女郎。

路沒有盡頭,隻是越盤越高,幾乎快從山巔躍入雲端。海麵呈銀灰色,水天相接,看不見盡界。車速很快很快,我們幾乎在飛。

然後忽然沒了路,我們翻車,飛出懸崖,天旋地轉,沒人尖叫,隻是一味地翻滾下墜……

此處我猛地嚇醒,驚恐地睜開雙眼,四肢僵硬。天花板與我麵麵相覷,處變不驚,紋絲不動。夢還沒褪盡,魂飛魄散化作揚塵融進了黑暗。看清了是熟悉的房間,明白又是噩夢而已,呼吸才漸漸平穩了下來。

現實此時此刻,六十歲的母親大聲打著均勻而渾濁的呼嚕,聲音隔著兩間房仍然不絕於耳地傳來。

2

夢到故鄉冬天的清晨。

周末天未亮,母親叫我起床,從胸懷裏掏出捂熱了的衣服,給我穿上,領我去醫院做心髒病例檢,抽餓血,不能吃東西。出了門我還是困,一路走一路睡。路上開始下毛毛雨,她脫下大衣罩在我身上,把我背起來。我看到她的血順著腿流出褲管,她在來例假,頭發漸漸被雨濕透。走了一陣她背不動了,在路邊想攔一輛自行車,伸出手招呼了數次,無人停留。

等了很久有個小夥子騎著車猶豫著停下來,說,怎麽大清早的抱個孩子,你這是要去哪兒?

她求那人,小夥子,你幫幫我們娘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