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曲

玻璃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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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維多利亞港|二〇一〇年/Photo by Celine

初到香港那夜我以為我墜入了繁星之城,滿目燈光細碎閃耀,宛如鑽石項鏈鑲嵌於成片樓宇,於濃濁夜色中勾勒出一棟棟魑魅的輪廓來。光之瀑飛墜,濺得滿城雲蒸霞蔚。

但這萬家燈火如此浩瀚,家家戶戶縱有幾多悲歡離合,皆僅是這偌大城市裏一枚星鑽般的光點,連故事的窗口都找不到,想來叫人覺得渺小至無可奈何。

如此荒涼與冷酷的華麗,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從海關一路過來,經跨海大橋與各色高架,放眼這森森嚴嚴的港都麗色,竟頓生漂泊異鄉的膽戰怯弱之感。我以為而今世代隻有故事,不再有傳奇,看來我錯了。

不是香港有傳奇。而是香港即傳奇。

一個朋友來香港看我,在地鐵裏,他對我聊起當年高中畢業時,他們一幫男生兄弟到這裏遊玩,特意挨個尋找古惑仔的行跡,專程搭地鐵,還錄下“下一站,天後”的報站廣播,為紀念陳小春的那部港片和同名主題曲《下一站天後》。我不由得笑出聲來,原來人人都有循跡的情結。而去日的香港,於我是《玻璃之城》的畫麵。港大的英式舊樓,當年的啟德機場,一首《Try to Remember》,港生與韻文,永遠在雨中輾轉的漫長戀情。

後來又有太多的東西……黃偉文的詞,陳奕迅的歌,黃碧雲的文,廖偉棠的詩……但太少了,這些都太少了,如果比喻香港文化為鳥(取其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之意),我所戀慕的這些僅僅是翅尖最漂亮的一枚翎羽而已。整隻鳥,它的身體,習性,生命,遷徙……我都一無所知—並且也不打算有知—進而避免淪為判斷。

在每一棟傲視港島鬧市的摩天大廈裏,在每一座卑微逼仄的深水埗公屋裏,人事酸甜每每都是世俗傳奇。但在成就為傳奇之前,香港在一種極其注重實幹與現實的社會普世價值觀驅動力下,“每個人都在默不作聲地搶路”—秩序,禮貌,冷酷而又安靜—“隻剩下心裏的一片嘈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