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仪式完成之前,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你能回答我吗?”白怜把目光收回来,看着蜃问道。
“当然。”蜃没有犹豫。
“好。”说完,白怜凝聚神力,就见在前方水泽之地忽然升起漫天水雾,在那水雾之中一只巨大的贝壳忽然显现。那贝壳洁白无瑕,正缓缓张开,露出内里。一片光华流泻而出,霍然照亮了眼前。
“这是我的原身,也是天然的屏障,在此之中任何幻术都会被看破,作不得伪,你愿不愿意入内与我一叙?”白怜站起身来对蜃说道。
谁知蜃看着那巨贝道:“阿怜,你的原身可真漂亮,那你的本体就是珍珠了?难怪你长得这么美,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见到。”
“只要你回答了我的问题,自然有机会。”白怜道。
“好,一言为定,既是阿怜相邀,岂能不赴?阿怜你可要说话算数哦。”说完,蜃当先往贝壳而去。
白怜见他转身迈步,心中一宽,也随之而入。进去之后蜃才发现,里面自成天地,无边无际。他到处打量了一番后说道:“阿怜,你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你为何要到我的族地?”白怜直接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为了去找你呀,”蜃咧嘴笑道,“我久闻大贝一族幻术过人,为了见识一番特意去的。这不是机缘巧合见到了身为族长的你吗,自然可以说是为你而去的。”
白怜在他说话时留意观察,见他态度自然,对答流畅,不似在说谎话,而且在她的屏障之内,只要有一丝作伪她自己就能察觉,所以他当真是为她而来?
白怜想到这里,心中忽然一软,口气也不像之前那般生硬:“那,第二个问题,你的原身是什么?”
“哦,阿怜想看我的原身早说不就行了。”蜃笑得更大声了,又左右看看,“可这里太小了,不够我施展,我变小了给你看。”说完,他身形一转,再看时,只见一条长蛇遨游其中,龙首蛇身,一声长吟,震**天地。
“这就是你的原身?”白怜有些愣怔,没想到蜃竟如此威武。
“不错,我又名蜃龙,就是这副样子。”蜃摇头晃脑地摆过来,用龙首去蹭白怜不自觉抬起的手,“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我觉得怎么样?”白怜忽然醒悟一般收回了手,又低下了头。
蜃转身化为人形,笑嘻嘻地看着她:“阿怜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你……你对我是……”白怜并没有抬头,话语却传到了蜃的耳朵里。
“当然是真心的,阿怜,我喜欢你。”蜃收起了笑容,言辞恳切,满脸真诚。他拉起白怜的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心口,“阿怜,我的心不会说谎,不信你听。”
白怜没想到他忽然有此举动,想缩回手却又挣不开,那一声一声的振动透过火热的胸膛传到自己微凉的手心里,带着动人心魄的力量。
他应该是喜欢自己的吧?白怜在心里对自己说,在这里他没有办法说谎。那她对他呢,真的要在三日之后一走了之吗?
“阿怜,阿怜,你怎么了?”耳畔传来蜃的呼唤声。
“没……没什么。”白怜赶紧收回自己的手,往外走去。
“阿怜,你没有问题了吗?那换我问一个行不行,你喜不喜欢我?哎,你别走,等我呀。”蜃在身后大声说着。
转眼三日已过,两人又来到了姻缘树下。远远望去,那最高处飘扬的丝带下真的有了一条长长的红线。
“太好了,阿怜,你果然对我有意。你可知道,如果你对我无意,那红线就生不出来。太好了,我太高兴了!以后我们就再也不会分离了!”
蜃高兴地飞身而上,把丝带和红线取了下来,凝视一番,然后把那写有两人名字的丝带放进胸口衣襟内藏好。最后他把那红线小心翼翼地展开,自己系好一头,把另一头递到白怜手边。
“阿怜。”到了这里他反而没有话了,只用眼睛看着她,一动不动,似有千言万语在其中。
白怜看着那根长长的红线,心中挣扎。明明只是一场骗局,只为了那个秘密,看过后她就会回北海,恢复男子的身份,继续当大贝一族的族长。但此时看着蜃像个孩子似的欢欣雀跃,眼中露出迫不及待的神情,她竟然有些不忍。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像他那样了吧?让她身披霓裳,为她鬓角簪花,那她便遂了他的愿。
白怜终于伸手拿起了那根红线,将它系在自己手上。蜃看到这一幕,脸上露出了狂喜的表情:“阿怜,你马上就能看到那最后的秘密了!”
一瞬间,白怜忽然觉得蜃的神情变了,似乎与之前不同,但没有等她细想,只觉手腕一紧,那红线似长在了自己手上,又见蜃手腕一翻,白怜身不由己地被拉到了他身边。
“你!”
在白怜错愕的眼神中,蜃放声大笑:“你终于是我的了!”
在这笑声中,周遭的景致却如画卷剥落,换了模样。眼前只有一座光秃秃的山,没有鸟语花香,也没有飞瀑流泉,连姻缘树也不见了踪影。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白怜震惊地问道。
“这里是钟山呀,你心目中烛龙大神的钟山。”蜃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可是仍紧紧抓住白怜的手,毫不放松。
白怜此时心中震动,竟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你说的秘密到底是什么?难道就是说的钟山?”
“别心急,马上就带你去看。”说完,蜃拉着她飞身而下,不知从何处竟然进入了钟山之中,一直往下,来到了一片黑暗之地。
周围半晌没有声响。
“蜃?”白怜试着唤他,手上的红线不知何时变了颜色,闪着银光,变成若有若无的一条绳子,似乎可长可短,这一端系在手腕上,那一端却不知伸向何方。
“阿怜。”
忽然有许多声音响起,白怜在影影绰绰中看到了一些人影,他们都在唤着同一个名字。
有光乍起,一个接一个的人站了起来,他们的身躯虚实不定,如幻影假象,接着他们又紧紧靠在一起,叠加、堆积,最终变成了一个“人”—— 蜃。
他嘴角还是挂着熟悉的笑,轻轻摇晃手中的绳:“阿怜,你都不好奇我的族人去了哪里吗?你没有发现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吗?”他来到白怜身边,贴着她的耳朵悄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一直想要知道的幻术的终极秘密:我,就是全族。”
一瞬间有无数的声音喊道:“我,就是全族。”这些声音如万千根针一齐扎入白怜的脑中,让她脑中剧痛,不能思索,她不由得抱住了自己的头。
见她如此,蜃又过来搂住她的肩膀:“看到你这样我真心疼。阿怜,你瞧,这没什么接受不了的。我们一族本是云汽所化,无实体,神力微末,寿命短暂。但是,我们可以幻化世间万物,没有什么人比我们一族更擅长此术,因为我们就是幻境。”
“我们千辛万苦地找到你,也是为了长长久久地生存于这世间,你可是我们的宝贝,万万不能伤了自己。”他笑嘻嘻地说道,伸手抚过白怜的鬓发,又簪了一朵花上去。
“你……你们……”白怜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前之人瞬息之间已不再认得,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落入了陷阱。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白怜镇定下来,直接问道。
“阿怜你真不愧是一族之长,我还以为你要问我对你的情意到底如何。别慌,我一样一样告诉你。”蜃笑起来,“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们一族体质特殊,苦于无法长久贮存神力。直到我们听说了北海大贝一族,你们同样擅长幻术,虽然神力一般,但是可以不断修习巩固。于是我们想出了一个办法。只要你我结成一体,共同施展幻术去掠夺他人的神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个问题不就解决了?所以,我对你的情意是真的呀。阿怜,我们志趣相投,能力相当,我在你的屏障内也并未说谎,我们蜃龙一族,最常用的就是龙首蛇身的形态,而你就是一粒珍珠。让我想想,把你藏在哪里好呢,藏在我的颌下可好?这样我们就不会分离了,你说好不好?”
白怜看他又露出了笑容,只觉得毛骨悚然,自己就像跌入了一个噩梦中,不能醒来。她不由自主地后退,想要远离这个可怕的面目全非的人,却又被手腕上的绳子拽住。
蜃慢慢收紧同样系在他手腕上的绳子:“阿怜,你想到哪里去?你逃不开的。这是我们的红线呀,你怎么能挣脱呢?为了让你系上它,我可是费了不少心思。我为你幻化了姻缘树,又在彩带上写上了我们的名字。你可知道,只有你心甘情愿地将它系在自己手上,这由比翼鸟的翮羽制成的绳才能将我们紧紧地绑在一起,”说到此处,他停顿了一下,惬意地说道,“至死不离。”
此时此刻,白怜已经无话可说,怪只怪自己轻信他人,轻涉险地,到如今陷入这万劫不复的境地。她心中懊悔、悲痛,脸上的表情却已经僵硬。
蜃看着她木然的样子,似乎早就料到了,绕到她身前,又开口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想和我合作对不对?其实,说实话,从你我结为一体之后,很多事就由不得你了,你会慢慢与我同化,逐渐听命于我,身不由已。何况还有你那留在北海的族人,你说我再去一次,拿上这条丝带——”
说着,他又从怀里拿出写有两人名字的丝带,特意展开,之后又收回衣襟内。
“说你想念你的族人们,邀请他们都来这里做客,你说他们会不会来?”
看着白怜愈发煞白的脸,蜃的笑意更浓:“让我想想,你还有什么疑惑,我都可以为你解答。”他状似又思考了一下,“哦,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为什么在这里。”
“很简单,这里是传说中烛龙大神的地方,只有在这里,我们才是‘真正’的烛龙。”蜃说到这里,声调抬高,口气狂妄,“我早就说了,烛龙说不定和你我一样只是个幻术高绝者,凭什么就成了所有人口中的大神?这座钟山空空如也,没有生灵,他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忽然他又凑到白怜身边:“哦,不对,这里有整个大荒最大的秘密,与这个秘密相比,我的那点事根本不算什么。”
蜃终于笑出了声:“阿怜,你知道吗?当我偶然发现这个秘密,这全大荒都不知道的秘密时,我有多高兴!因为我知道我族长久以来的心愿终于要达成了,在这里我们可以得到长生,不,是永生!”他已状若疯狂。
“阿怜,你知道神人死后去了哪里吗?你肯定不知道,他们都来了这里,这里是他们最后的终点!你说,这是不是为我们准备的天赐良机?只要我们扮成烛龙,施展幻术,就能轻易从魂灵上取得他们最后的神力纳为己用,神力源源不断,寿命久久不绝,这法子岂不绝妙?!”说到此处,蜃纵声长笑。
白怜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听着他疯狂的计划,觉得这一切是如此荒谬!她厉声道:“你真是疯了!魂灵既然来到此处,必是烛龙大神要他们前来。你如此行事,难道不怕有朝一日烛龙大神回来,令你灰飞烟灭?!”
“少拿烛龙来吓唬我,他要在早就回来了,怎么这么长时间都不见人影?”蜃听到白怜这样反驳自己,笑意收敛,狠狠道,“等我吸收了足够的神力,就算他回来了我也不怕!”他转过头去,又曼声道,“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那我们就赶紧开始吧,我都等不及马上体会神力充盈的感觉了。哈哈哈哈……”
看着蜃状似疯癫的样子,白怜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他早就不是自己认识的人了,或者自己根本就没有认识过他。
从此她被迫坐在那高高的祭台上施展幻术,给那些可怜的魂魄展示重生的幻象,再攫取他们仅剩的神力,源源不断地供给用一条绳子捆绑在一起的另外一个“人”。
时间长了,她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意识,只是如工具般地每日做着一样的事。当汹涌的神力袭来时,她也感觉到了神力充盈的快感,忍不住自己也吸收了些许。
没有人能抗拒这样的**,她有时昏昏沉沉地想,也许就像蜃所说的一样,自己迟早会被他同化的。在这一片漆黑之中,自己一颗小小的珍珠又能有什么用呢?
可就在此时,有人带来了光,说他是烛龙大神。
“蓝蓝,你睡了吗?故事讲到这里马上就要结束了,如果你已经睡着了,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想起这些,只是静静地安睡,有我守着你,什么都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