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齐声叱喝,拍马朝敌寨驰去。
“寇仲、徐子陵求见大汗!”寇仲遥喝过去,敌寨内立即一阵**,传出蹄音得得,显是有人立即飞报颉利。
寇仲笑道:“颉利对我们晓得汗帐设于这座山丘背后,肯定大惑不解,还以为我们纯从营阵寨垒布置,瞧破玄微。不知我们是凭猎鹰飞返的位置,找出他老人家藏身之所,只此一招,尽收先声夺人之效。”
徐子陵仰望星空,营地熊熊火把亮光,映得刚入黑的天幕火红一片,在火光不及的高处,无名盘旋不休,耀武扬威。
寇仲叹道:“没有任何一刻,比此时令我更感智珠在握,几可预见颉利屈服的情况,甚至他会如何反应,说什么话,也可猜个十不离八、九。这家伙将会扮作凶兮兮的恶模样,摆出一副宁为玉碎不作瓦全之心,心底却知正重蹈刘武周柏壁之败的覆辙。既恐惧李世民那套乘敌粮绝追击的一贯作风,更害怕追杀他的人是我寇仲。所以只要我们给他一个下台阶的机会,他会立即称兄道弟,扮出识英雄重英雄的模样,接受退兵的条件。”
徐子陵微笑道:“最怕是你的估计落空,我们则要费尽力气杀出敌营。”
寇仲道:“这情况不会出现,整个局势全在我们控制下,颉利不得不为儿郎着想,为将来着想,为金狼突厥族着想,为能卷土重来着想,这么多理由,他除屈服外还有何选择?即使他的败军残将可重返大草原,亦无力与突利争雄。唉!真希望可逼他把老赵交出来。”
徐子陵道:“何须欺人太甚,经此一役,颉利再也不会信任赵德言,现在放他一马又如何?”
寇仲双目眯起,精芒电闪,说道:“来了!”
急骤的蹄音于敌营响起,一行数十骑从敞开的寨门冲出,领头者是康鞘利,直抵两人丈许前勒马。
战马人立而起,康鞘利喝道:“大汗着我问两位,夜访敌营,所为何由?”
寇仲朗朗道:“我们是专程来找大汗畅谈心曲,绝无丝毫恶意。”
康鞘利容色稍缓,点头道:“少帅勇气过人,康鞘利佩服,请两位起驾。”
掉头领路。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拍马紧随其后,寇仲的猜估,至少应验一半,颉利确有握手言和之意。
在汗帐外的空地上,生火烤羊,四名赤着精壮上身的突厥勇士,把被铁枝串起的羔羊涂汁转动烤烧,香气四溢中割下羊肉送予主客两方品尝。寇仲和徐子陵分坐颉利左右两旁,与暾欲谷、康鞘利和八名大酋头团团围火,席地而坐,独不见赵德言,只颉利和寇、徐三人下有羊皮垫。盛载羊奶的皮囊在各人间传递,喝两口后立即转手给右方的人。战士们则把守四方,气氛在紧张中透出融洽的意味。颉利并没有如寇仲猜估的摆出想择人而噬的凶霸模样,审慎客气。
颉利喝两口羊奶后,递给正大赞手执的羊腿肉嫩香浓的寇仲,转入正题道:“撇开我们敌对的立场不说,少帅确是中土寥寥可数几个有资格与我对垒沙场的人物之一,另一个是宋缺,听说宋缺有种过人的魅力,能令每一个手下甘心为他效死命。我还以为传言夸大,但当遇上少帅后,始确定世上果真有像宋缺和少帅这般充满个人魅力的统帅。我不是要讨好你,而是要你明白,今晚我们能并肩坐在这里共享羊奶,是我发觉自己根本没法拒绝见你而非是要向你求和,在我颉利的军事生涯里,我有信心最后的胜利,必属于我。”
寇仲心中泛起创造历史的动人感觉,颉利果如他所料是色厉内荏,生出退缩之心。虽然谈判的过程绝不容易,因颉利在这方面是经验丰富的老手。可是一切已控制在自己的手心内,要和要战,全在他一念之间。
寇仲目光投往星空,脑海里浮现那夜雨连绵清寒的一夜,尚秀芳透窗下望,天真地说道:“少帅啊!又一队战船经过哩!这么多人开往前线,真的不会发生冲突吗?”
寇仲的手绕过她的小蛮腰,按在她没有半分多余脂肪,多一分嫌肥、少一分嫌瘦的灼热小腹处,俯头贴上她香嫩的脸蛋。她对战事的一窍不通,反令他生出战火远离的感觉,遂对她道:“愈多人到前线去,战争的机会愈为减低。现在我如你般对流血感到彻底的厌倦,再不会令战争因我而发生。”
尚秀芳娇体发软,倚入他怀里去,星眸半闭、喘息着道:“明早人家离开时,少帅须闭目装睡,因为秀芳怕受不住离别之苦,让离别悄悄地成为过去,明白吗?大坏蛋。”
颉利的声音于此时传入他耳内道:“少帅在想什么?”
寇仲正深情地追忆尚秀芳那一句“大坏蛋”所引发的**风暴,闻言道:“我在想着塞外的大草原,千姿万态的地表,被草甸草原、森林草原和干草原覆盖的宽广大地、干旱和令人生畏的大沙漠,延绵起伏、杂草丛生的丘原,以及草原上的湖泊,湖岸营帐树立、牛羊成群,无垠的原野直伸展往天地的尽极,是上天赐给塞外兄弟任他们驰骋纵横的天然牧场,不论满天白云、或是漫空星斗,大草原永远是那样迷人。”
他们一直以突厥语交谈,在座的每一人均听得清楚明白,不知是否想起尚秀芳,他的声音充满丰富的感情,把水源丰沛、土壤肥沃,牧草茂美的大草原的驰想和憧憬娓娓道出,听得连伺候他们的突厥壮士的动作也慢下来,生出思乡的情绪,暾欲谷、康鞘利和一众酋头,默然无语。
颉利点头道:“原来少帅对大草原有这么深刻的感受。”
第一趟欢好后,尚秀芳在他怀里哭起来,当他不住为她揩泪安抚,仍无济于事时,尚秀芳咬着他耳朵道:“秀芳不是因明天的离别而哭泣,而是感到能在自己心爱男子拥抱下流泪是一种幸福,爱我吧!秀芳要得尽少帅所有恩宠,至少在这个动人的夜晚。”
寇仲再次返回现实,仍柔肠百结,轻轻道:“我寇仲心中的大汗,是大草原上永远没有人能击倒的霸主,大草原是属于大汗的,正如中土是属于我们的。只有相互和平共处,我们才可尽情享受上天的恩赐。只要大汗点头,我们将依先前承诺,让大汗满载而归。做兄弟怎都好过做敌人,否则最后将是两败俱伤的局面,既影响大汗在草原上没有人敢挑战的威望,也把我们中土的统一大业推迟。”
这番话既婉转又痛陈利害,给足颉利面子,充分显出寇仲独具风格的外交手腕,徐子陵听得暗里赞许。颉利沉吟片晌,人人屏息静气,只有篝火在烧得噼啪作响,偶有酱汁从羊肉淌进火里,火堆发出吱吱的尖叫。
好一会后,颉利点头道:“少帅算得相当够朋友,若我颉利仍然拒绝,是不识抬举,只要大唐国肯与大草原划清界线,以后不插手大草原的任何事,我们这次可以和气收场。”
寇仲苦笑道:“大汗明鉴,换着你是我寇仲,当突利、古纳台兄弟和菩萨等刚看在我情面退出这场干戈,我转过头来又向你保证不管大草原发生任何事,绝不插手,即使他们面对存亡之厄,我仍坐视不理,则兄弟情义还算是什么?”
颉利双目立即凶光大盛,沉声道:“少帅若以为我颉利不得不接受你任何条件,少帅是大错特错。”
气氛倏地紧张起来,谈判似濒临破裂的危险边缘,没有人吭半口气,只他们两人的对答在营地内回**。徐子陵亦为寇仲头痛,两人的分歧如南辕北辙,根本没有妥协的余地。
寇仲微笑道:“若我们谈不拢,全面的激战立即展开,我们固不好受,可是大汗即使能返回北塞,将立即要面对分别来自中土和大草原的敌人挑战、实乃智者不取。这样吧,一人退一步,我寇仲立誓以后不论情况如何发展,我和子陵绝不插手塞内外任何事,从此退隐江湖。以后大汗再不用担心我两人四处捣乱,我已表明立场,现在只需大汗一句说话。”
颉利朝他瞧来,双目闪闪生辉,说道:“此话当真?”
徐子陵暗松一口气,颉利终找到下台阶的机会。要知塞内外之争,始终是个谁强谁弱的问题,颉利南侵失利,不代表他永远失利,只是忍一时之气。而颉利先后在奔狼原和渭水滨吃过寇仲大亏,对寇仲的忌惮尤在突利或李世民之上。若和谈条件包括自己和寇仲金盆洗手,退隐山林,长远来看,对颉利有利无害。当年颉利肯和突利和解,是形势所逼,现在的情况是历史重演,以颉利现在的兵力,即使在渭滨胜出,仍无力扩大战果,还要担心大草原随时出现的突变情况,怕突利乘势扩张,而自己则陷入在中土的苦战里。
寇仲断言道:“我以寇仲和徐子陵的名字立誓,若大汗肯和气收场,返回家乡,我俩立即退隐江湖,永不参与塞内外任何纷争,否则天诛地灭。不过大汗亦须与梁师都划清界线,以后勿要过问我们与他之间的斗争。”
颉利凝望着他,接着仰天大笑,说道:“这算哪门子的道理?你们可以管大草原的事,我们却要舍弃在中土的兄弟?”
寇仲道:“让我来个实话实说,大唐统一中土,尚须一段时间,而统一后,还要一段更长的日子休养生息,恢复元气,理顺民情,根本无力又无心去管大草原的事。大汗这回满载而归,对族人是有所交代。更重要是争取得最宝贵的时间,处理你所面对的许多事情。否则以后形势如何发展,恐怕大汗和我均无法预测。”
颉利目光投往篝火,沉声道:“你们对少帅的提议,有什么话说?”
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酋头道:“对我们双方来说,战则无利,和则有利,这是我俟利安达的见解,由大汗作最后决定。”
暾欲谷道:“少帅肯退隐山林,显示出他渴望和平的诚意,请大汗考虑。”
颉利目光扫过众酋,说道:“还有没有别的意见?好!”
颉利向寇仲伸手,断然道:“一切依约定办事。明天早上我和唐主在渭水之滨以白马之血为证,共结和盟,三年内各不得干涉对方的事务。”
寇仲暗叫厉害,颉利确是谈判高手,于此时刻提出三年内互不侵犯之约,偏是合情合理,因是顺着寇仲的话来说,教他难以拒绝。哈哈一笑,伸手与颉利紧握。众酋头立即爆出震营喝彩声。一场风暴,终成过去
寇仲举起另一手的羊腿狠咬一口,说道:“大汗厉害!”
颉利笑道:“彼此彼此。”
李世民当夜闻得喜讯立即乘船赶来,翌日清晨,李世民与颉利在两军营地间、渭水之滨举行“白马之盟”,和约正式生效。大唐将士欣喜如狂,气氛炽热。李世民为表诚意,下令前线大军撤回武功,行动由以宣永、麻常为首的原少帅军将领指挥进行。随来的温彦博则迳往金狼军营地与颉利指定的人接触,安排金狼军北返事宜,接受大唐馈赠。
诸事定当,李世民道:“少帅和子陵总教朕有意外惊喜,忽然间便与颉利谈妥。志玄,你来告诉少帅和子陵今早长安的情况。”
众人立马武功城外一处山头,瞧着不断由前线撤返一队又一队旗帜飘扬、兴高采烈的军队,深感喜慰。尉迟敬德、长孙无忌、段志玄、李神通、封德彝、跋野刚、宋法亮、虚行之、杜如晦、房玄龄、李世勣等一众文武大臣二十余人,簇拥着李世民、寇仲、徐子陵三人,人人笑逐颜开,为逼退纵横天下的金狼军欢欣鼓舞。更清楚和平统一,已是唾手可得。玄甲精兵盔甲鲜明的守护四方,军旗高举,随风拂舞,益显大唐军如日中天的如虹气势,天下再无能与之颉颃的一方霸主。
刚抵武功的段志玄,此时向寇仲道:“今早不知何人漏出消息,迅速传播,长安立即全城起鬨,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换新衣、烧鞭炮,民情兴奋至极点。”
李世民笑道:“少帅、子陵和朕先一同往宏义宫向太上报喜,然后我们由南门入城,经朱雀大街巡行回宫,好接受民众的欢呼,顺应民情。”
徐子陵向寇仲打个眼色,寇仲一手轻抚肩上无名,笑道:“皇上似乎忘记在白马之盟举行的那一刻,我和子陵同时宣布解甲归田,荣休退隐。”
李世民苦恼道:“这个朕明白,不过你们定要参加入城礼……”
徐子陵笑着截断他道:“这是不是圣旨?”
后面诸将忍俊不禁,深切感受到三人间深厚的情义,并不因李世民成为九五之尊,有丝毫减退。
李世民苦笑道:“当然不是圣旨,而是世民发自真心的诚意邀请,希望两位兄弟能与世民一起感受长安城的欢笑声。”
寇仲哈哈笑道:“既不是圣旨,那就成了!子陵!放长假的快乐时光到了!”
两人心意相通,齐声告退。大笑声中,拍马驰下山坡,在李世民等拿他们没法的眼神注视下,飞骑朝渭水方向迅速远去,目睹的战士同声呐喊,喝彩声在武功城和草原间回**。无名从寇仲肩上振翼高飞,先往渭水方向投去。
两人沿渭水北岸纵情驰骋,朝渭水便桥奔去,十多里后始放缓下来,均感痛快写意,颇有“无官一身轻”之乐。
寇仲与徐子陵并骑而行,目光投往朝东滚流的渭水,叹道:“子陵啊!还记得当年在扬州胡混的日子,我们一时要去投靠义军,一时又要报考科举,事实上大家都心知肚明是在做白日梦,公侯将相哪轮得到我们两个无拳无勇的穷光蛋。哪知这些白日梦竟一一实现,一切就如在昨天发生。更想不到我们今天又会只希望回家养老,过些收心养性的安乐日子。”
徐子陵心中想的却是师妃暄,随口问道:“你快乐吗?”
寇仲道:“我们失去很多,得回的也不少。幸好想到天下和平统一,人民安居乐业,父母不用痛失子女,夫妻父子不用生离死别,一切得失再不放在心头。过去的让它如长河般往东流逝,想起即可和致致、楚楚和小陵仲聚首,永不分离,我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欣喜,明白什么是无忧无虑。”
徐子陵点头道:“我们曾经历过的事,其中的曲折离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幸好我们的兄弟情义经得起考验,否则绝不会有今天的好时光。”
寇仲沉吟道:“老宁‘成功而不自居,创造却不占有’两句金石良言,恰是我们现在处境最佳写照。入城后,你先到玉鹤庵把青璇接回来,我在兴庆宫等待你。”
徐子陵笑道:“少帅有令,岂敢不从,不过我们要戴上面具方可入城。”
寇仲哈哈笑道:“还来耍我,这个什么劳什子少帅,老子早不干了!我们何时去探索长江和大河的源头?”
徐子陵微笑道:“你虽辞去那劳什子少帅不干,可是宋家快婿的就职典礼却没法推辞,看来我们暂时得各行各路。”
寇仲怪叫道:“陵少你在说笑吗?大家一场兄弟,竟深谋远虑地蓄意无故缺席我的婚礼,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么?他奶奶的,还满口什么娘经得起考验的兄弟情义,你不用成亲吗?就让我们兄弟有福同享,同时在宋家山城洞房花烛。顶多我挨义气多忍他奶奶的一段日子。”
徐子陵苦笑道:“我不是不念兄弟情义,只是青璇爱静……”
寇仲打断他道:“青璇由我出马应付,来个痛陈厉害,晓以大义,助你一振夫纲。我们的旅游大计就这么订下来,先参加雷老怪的新铺开张,然后到江淮向老爹请安问好,到娘的坟前上香,再回宋家山城洞房花烛,携美遨游天下,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寇仲大笑,徐子陵苦笑,笑声中,两人催马加速,天倒地退下,沿渭水风驰电掣地朝长安飞奔。
寇仲抵达兴庆宫,揭掉丑神医莫一心的面具,策马入宫,喜气洋洋的卫兵忘情地高呼少帅。
他甩蹬下马,侍卫争先恐后的抢来伺候他,唯恐不周。寇仲搂着马颈,轻拍着笑道:“好好服侍它,你们该知长安现在的街道是怎样难走。”
众侍卫知他性格随便,从不计较尊卑之分,放心地发出哄笑。
寇仲往天空瞧去,无名在花萼楼上空盘旋,大讶道:“这宝贝真了得,竟晓得我要到这里来。”
卫士答道:“禀告少帅,应是因为鹤儿小姐在楼前升起少帅的大旗。”
寇仲拍额道:“我忘了她和阴兄弟与老跋小侯等一道返回长安,我的宝贝定是看到她。”
另一卫士道:“鹤儿小姐他们齐往朱雀大街贞观钱庄二楼平台瞧大军的入城礼,还以为少帅会随皇上一起入城。”
寇仲愕然苦笑,说道:“朱雀大街寸步难行,插针不下,我恐怕得由屋顶走去才成。”
卫士恭敬地说道:“因遇上李勣大将军夫人来访,宋三小姐仍留在楼内与李夫人说话。”
寇仲奇道:“不是李世勣吗?”
卫士压低声音道:“因为‘世’字犯讳,故现在易名为李勣,少帅明察。”
车轮声响,在近三十名禁卫军前后护行下,一辆马车朝宫门驶来。
寇仲趋前道:“小民寇仲,拜见李夫人。”
车帘掀起,露出沈落雁和宋玉致像鲜花竞艳的两张玉容。
宋玉致惊喜道:“你怎会在这里等候我们的?”
坐在她旁的沈落雁笑着推她一把,娇笑道:“你的大英雄在这里,不用到朱雀大街去看。”又向寇仲笑道:“今晚皇宫见。”
寇仲早拉开车门,殷勤的伺候宋玉致步下马车,再与知情识趣的沈落雁挥手道别。瞧着马车消失于宫门外,寇仲拉起宋玉致的手,一阵幸福的暖流袭遍全身,柔声道:“楚楚和小陵仲呢?是否凑热闹去哩?”
宋玉致俏脸泛起红晕,微一点头,轻轻道:“陪人家走两步好吗?”
徐子陵轻轻掀开分隔寝室和小厅的垂帘,小心翼翼的来至床旁,石青璇海棠春睡的娇姿美态尽现眼底,犹带泪痕的俏脸美得令人心醉,双手仍紧搂着亲娘的灵牌,忽然嘴角溢出一丝笑容,呓语道:“徐子陵!徐子陵!”轻动一下,却没有醒转过来。
徐子陵心神俱醉,注视着她面容每一个细微的变化,想起在小谷倾吐心声的**,那种有若触电的动人感觉。何谓爱情?他并没有肯定的答案,只知爱情可以像雪崩般发生,突如其来,非任何人力所能抗拒。忽然间,他发觉自己把她拥入怀内,石青璇惊醒过来,旋即热烈地反搂他。
徐子陵凑到她耳朵旁,满足地叹息道:“一切过去了!我们可以回家!”
寇仲和宋玉致手牵手沿龙池漫步,宫外不时传来鞭炮声,似提醒他们幸福的日子变成眼前的现实。
寇仲微笑道:“我有说不尽的话儿想向致致倾诉。”
宋玉致白他一眼,说道:“若是关于尚秀芳的,可免则免,你身边的人有很多是我的眼线。”
寇仲暗吃一惊,尴尬地说道:“她的事已成过去。”
宋玉致满脸欢容地说道:“不用慌张,人家没怪你哩!崇拜是盲目的,只看到你的优点。”
寇仲一呆道:“崇拜?”
宋玉致秀脸泛起缅怀的神色,徐徐道:“从一开始人家已佩服你,那时你的武功并不怎样高,可是却能从容机巧的与敌周旋,谈笑间使敌人尽皆俯首称臣。不过也更痛恨你,一副利欲熏心的可恨模样。我又没犯着你,你却偏要闯进我的生活里来,那时恨不得一剑干掉你……”
寇仲接下去道:“又舍不得,对吗?”
宋玉致大嗔道:“仍是那副德性,勿要以为玉致非嫁你不可,我是有条件的。”
寇仲立即屈服,嬉皮笑脸道:“不论是什么条件,我一律接受,甘心遵从。”
宋玉致欢喜地道:“我以后不要听你说真话,只爱听你哄我的话。”
寇仲大喜道:“致致真明白我,哄人肯定是我的拿手好戏,说真话则非是我的本行。”
宋玉致横他一眼道:“还说什么拿手好戏,又在说真话哩!”
寇仲大乐道:“该是亲个嘴儿的时候吧!”
蓦地朱雀大街那方传来惊天动地的欢呼呐喊声,凯旋的大唐天子李世民终于率众入城。
寇仲匆匆登楼,因刚才在门外遇上徐子陵,晓得石青璇芳驾已到,忙留下徐子陵代他陪伴致致,自己则三步变作两步的抢上楼头,来个一睹为快。石青璇俏立北窗,默默地遥观暮色中皇城上空烟花齐放的盛景,灿烂的烟火,把后方耸立的太极殿衬托得宏伟壮观,威严而充满欢乐和生气。高竖于承天门外横断广场八座鞭炮塔燃烧得砰作响、随着响声烟火冲天而起,军民呐喊欢呼声回**起伏。
寇仲见到石青璇极尽娇姿妍态的优美背影,惊为天人,暗为徐子陵高兴,在她身后六尺许处一揖到地道:“徐子陵首席好兄弟寇仲拜见青璇嫂夫人。”
石青璇“噗嗤”娇笑,没别转娇躯,柔声道:“哪有这么不伦不类的。告诉我,从扬州的小扒手成为现在叱咤风云的人物,你凭什么取得如此骄人的成就?”
寇仲暗忖原来石青璇是这么亲切易与的,笑嘻嘻道:“若小弟的答案令嫂夫人满意,青璇嫂子可否为我独奏一曲?地方由我拣选,好让你夫君爱郎那小子不能分享。”
石青璇淡然自若道:“我差不多可在心中勾画出你傻呼呼的模样,先说出来听听,其他待我考虑。”
寇仲沉吟道:“回想起今天之前那些日子,我的感觉像置身于一群凶猛的恶兽群中间,它们会把任何靠近的生物撕碎,你不但要比它们狠,还得掌握它们的习性、手段,在不同距离应付它们的方法,更重要的是清楚自己的位置,定下远大的目标。唉!坦白说,有时确是辛苦艰难得要命,幸好现在一切成为过去,以后可陪嫂子到两河的源头欣赏你吹奏的仙曲。”
石青璇轻盈写意的别转娇躯,嫣然笑道:“露出狐狸尾巴了!原来你是这样子的。”
寇仲双目闪亮起来,剧震道:“难怪子陵连兄弟都不要!”
锦布拉下,上书“贞观钱庄”四字的金漆招牌,在万众期待下得见天日,高空的艳阳照射下,牌匾闪烁生辉,教人难以逼视,益显得高起二层的钱庄总店规格宏大,气势磅礡。分由小陵仲和小鹤儿负责燃点,位于广阔外院左右端的鞭炮塔,立即“砰砰”的响个不休,随着火光往上腾升,灿烂火烟冲上半空,街外围睹的群众欢呼叫好,气氛炽热。长安城的文武大臣,富商巨贾,有头有脸的人物全体到贺,加上原属少帅军、宋家军和江淮军的将领,贞观钱庄的开张大典盛况空前,半条朱雀大道分数行排满马车,全赖禁卫军主持秩序,一切始得顺利进行。
鞭炮燃尽,漫天喝彩声中,主持仪式的李世民登上台阶,向挤满外院、部分不得不立于院门外的来宾发表演词。寇仲、徐子陵、宋鲁、跋锋寒、侯希白、宣永、查杰、卜天志、李靖、陈老谋、虚行之一众人等,集在外院东北角,女眷们怕人挤,避到后铺喝茶闲聊,小鹤儿则拉小陵仲到后院玩耍。初时寇仲等听李世民说的是例行对钱庄的贺辞,不大留意,还交头接耳的低声谈私话。接着大唐天子李世民词锋一转,说道:“隋杨之败,败于扰民废业之政,多营池观,远求异宝,劳师远征,使民不得耕耘,女不得蚕织,田荒废业,兆庶凋残。致令黄河之北,千里无烟;江淮之间,鞠为茂草。伊洛之东,鸡犬不闻,说道路萧条,进退艰阻,皆因为君者见民饥寒不为之克,睹民劳苦不为之感,此苦民之君,非治民之主也。”
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句句掷地有声,寇仲、徐子陵等不由留心聆听。
李世民续道:“大乱之后是否应有大治,人多异论。大乱之后,其难治乎?”
全场鸦雀无声,落针可闻。街上群众受到院内气氛感染,更想听到李世民的话,倏地静寂下去。
李世民露出一个充满信心的灿烂笑容,微笑道:“你们肯静心下来,听朕之言,正是大乱后求治的明证,只有闲静下来,上下同心,始能不疾而速,成功有望。”
徐子陵和寇仲瞧着阶台上举手投足,一言一谈,均充满统领天下的帝君魅力的李世民,心中涌起宽慰的激**情绪。
李世民振臂道:“朕新即位,得太上授以天命,于此国家未安、百姓未富之时,当静以抚民。君依于国,国依于民。刻民以奉君,犹割肉以充腹,腹满而身毙,君富而国亡,愚不可及也。故治国先安民,朕今颁令,必须去奢省费,轻徭薄赋,选用廉吏,使民衣食有余,天下大治。”
众人不理演说完结与否,轰然喝彩,“我皇万岁”之声,响彻院内外。寇仲探手过来,与徐子陵两手紧握,心中均明白李世民借此机会,发表登位后最重要治天下的国策演说,是说给他们听的,以示心中对他们的感激之情。当李世民踏着胜利大道,通过玄武门登上帝座,成为天下九五之尊,飞龙在天,前所未有的盛世即告开展,天下再没有能逆改大乱后民心思治的洪流。而他们亦可退出人世间所有纷争仇杀,享受生命对他们的恩宠和赐予。
寇仲和徐子陵离开长安后,李世民立即全面展开统一天下的军事行动,第一个目标是消灭盘踞江汉平原的萧铣,依原定计划在巴蜀集结船队,由李靖督师顺流东下,势如破竹的大破梁军,进围巴陵。萧铣向林士宏求援,奈何林士宏被宋家旗下大将王仲宣、陈智佛和欧阳倩牵制,无法施援,萧铣困守孤城,被迫投降。梁亡。萧铣既破,林士宏更是不堪一击,被大唐军以狂风扫落叶的威势,迅速**平。南方既定,李世民转向仅余的统一障碍梁师都开刀,先以轻骑破坏朔方农田,令其粮食不足,军民离心。贞观二年,以柴绍为主帅,分兵围剿师都,颉利欲违诺来援,适逢大雪,颉利大军被阻,羊马冻死无数,有心无力下,坐看柴绍攻入朔方,师都败死。统一大业大功告成。
贞观三年十一月,三年之期届满,颉利先发制人,西进入侵,攻打河西各州,被唐军反击,缠战不休。李世民晓得与颉利难以善罢,趁颉利注意力集中于河西之机,派出李靖、柴绍、李道宗、薛万彻和李勣五名大将,率兵十余万,分五路远程奔袭,直捣颉利老巢定襄城。贞观四年正月,李靖率轻装精骑三千人,从马邑出发,绕过定襄,直达其北面的恶阳岭,截断敌人后路,然后从容部署,夜袭定襄,一举攻破。颉利败走白道,被李勣拦途截击,伤亡惨重。颉利退至铁山,诈作求和,被李靖将计就计,穷追猛打,颉利被俘,彻底解除困扰中土的多年大患。
此役威震塞外,一洗自汉亡以来中土军威不振的颓风,四夷君长诣阙请上太宗尊号为天可汗,李世民遂以玺书赐西北君长,皆称天可汗。李世民在短短四年内,完成安内攘外的千秋大业,内则励精图治,依登位时答应寇仲和徐子陵的方针施政,四年而天下大治。“贞观初,户不及三百万,绢一匹,易米一斗。至四年,斗米四五钱,外户不闭者数月,马牛被野,人行数十里不赍粮,民物蕃息,四夷降附者百二十万人,是岁天下断狱,死罪者二十九人,号称太平。”对外则武功显赫,德服四夷;内则吏治清明,民生富裕。遂出现振古而来,未之有也的太平盛世。
《大唐双龙传》(全套二十卷)全书完
后记
贞观十年,正月。
长安大雪。
徐子陵坐在福聚楼三楼东南角靠窗的桌子,凝视下方漫天风雪中的跃马桥,一辆车子刚驶上桥头。可以想象每天有数以千计的人踏桥而过,却肯定没有人晓得此桥不但改变了他和寇仲的命运,也改变了天下的命运。他把压至眉头的帽子再拉下点,微笑道:“你来了!”
翻起衣领掩着大部分脸颊的寇仲来到他旁坐下,背着其他客人,舒服地挨往椅背,拨掉身上的积雪,露出灿烂的笑容,仔细打量徐子陵,双目生辉地摇头叹道:“多少年啦!我的好兄弟。”
徐子陵欣然道:“刚好九年。完成探索两河源头的壮举后,你这小子返宋家山城定居,小弟则隐于幽林小谷,自此没碰过头,没通过消息。”
寇仲目光投往铺满白雪的白马桥,桥上不见行人,双目射出缅怀的神色,叹第二口气道:“大道至简至易,原来治好国家竟是这么简单?世民把他在钱庄说的话付诸实行,竟成就眼前局面。不过坦白说,我有在暗中出力,助他整顿南方的豪强恶棍、贪官污吏。”
徐子陵皱眉道:“你仍舞刀弄剑吗?”
寇仲笑道:“你好像不晓得我寇仲今时今日在江湖上的地位,白马之盟后,我从没有和人交手,因为根本不用出手,只要派人传句话便成。谁敢触怒我?否则世民的仁政,会无法这般快的施布于南方。”顿了顿叹第三口气道:“妃暄确是天下最有眼光的人,古来所谓的明君,谁及得上我们的大唐天子李世民?他以事实证明给所有人看,大乱后确是大治,且是前所未有盛极一时的黄金岁月。咦!长安首富为何仍未滚至?”
徐子陵一头雾水道:“长安首富?”
寇仲忍着笑辛苦地说道:“还不是雷九指那人世间最快乐幸福的老家伙,不过肯定他比很多人穷,因为赚的真金白银全用在修治大河,弄得像以前好赌时般经常囊空如洗,世上竟又有这么乖的大老板。”
徐子陵道:“你对各人的状况倒很清楚。”
寇仲道:“怎可能不清楚?过年过节总有人来探我,忙得老子不可开交,这叫退隐?他奶奶的。”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我不想听你吐苦水,有没有见过小侯?”
寇仲点头道:“见过他一次,他来借阅顾恺之的真迹,听他口气,似乎风流如昔。咦!首富来了!”
时间是午市开始前半个时辰,兼之下大雪,三楼只几张桌坐有客人,雷九指以衣帽掩盖面目,匆匆抵达,甫坐下低声道:“本应是我等你们,却不可怪我迟到,因为我给皇上抓去问话,被迫出卖你们。你们仍是十年前的模样,不像你们大哥我般变得更青春,更有活力,更有富贵相。”
徐子陵摇头苦笑,寇仲佯怒道:“分明是你主动去拍世民马屁,出卖我们以换取荣华富贵,让老子向青姊告你一状。”
雷九指闻青青之名大吃一惊,举起酒杯,赔笑道:“勿要错怪好人,问题出在侯小子身上,他向老陶订下上林苑最豪华的厢堂,而拍皇上马屁的却是老陶,认为小侯此举玄机暗藏,迫不及待的飞报庞玉,累我立即被刑部的大爷们押见皇上,皇上只向我说了句‘不要浪费朕的时间’,换作你是我该怎么办?在得罪皇上或是出卖你两个小子间,应如何取舍?当然是出卖你们。大家喝一杯,我们的兄弟之情不会因任何事情改变。”
寇仲和徐子陵拿他没法,举杯互敬,一饮而尽。
雷九指欢喜地说道:“行之的锺离书院办得非常成功,长安有不少人把儿子送到锺离让行之教导,只凭他曾为少帅军师的余威,足令他一炮而红,何况他确有两三下板斧。”
徐子陵道:“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世民是否来此途上?”
雷九指笑道:“皇上当然希望立即赶来,全赖我拼死力谏,皇上则从善如流,不过你们明早必须入宫见驾,否则我会被推出午门斩首,你们不想累青青守寡吧?明白吗?”
寇仲和徐子陵对视苦笑,他们本不愿惊动李世民,然而事已至此,有什么好说的。
徐子陵不解道:“小侯为何如此张扬,要喝酒有很多地方可选择,偏要挑选上林苑?”
雷九指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因为他要给少帅一个毕生难忘的惊喜。”
寇仲剧震道:“秀芳?”
雷九指欣然道:“也不全关小侯的事,是我们刚远游回来的尚大家,指定要在上林苑见仲爷。”
徐子陵探手轻拍寇仲肩头,安抚他激动的情绪,随又问道:“老跋呢?”
雷九指答道:“尚未见他踪影。”
寇仲压下心中的**,目光投向街上,说道:“来了!”
大雪纷飞中,跋锋寒卓立行人稀疏的街上,往他们望上来,露出久别重聚的喜悦。
雷九指扯着两人站起来,说道:“勿要让尚大家久候,我们立即到上林苑去,还有达志和显鹤在那里等我们去尽兴呢。我结账请客,你们到街上候我。”
两人这么站起来,俊拔的体形气度,立即吸引其他客人的注视,他们怕被认出来,引起他们最不愿见的轰动,忙匆匆下楼。
跋锋寒从对街悠然行来,探臂将两人拥个结实,长笑道:“这回我们要好好一聚,十年哩!岁月的流逝如白驹过隙,迅快得教人难以留神。”放开手,含笑打量两人。
就在此时,三人同往街端瞧去,大雪中现出一个约八、九岁的可爱小女孩,蹦蹦跳跳提着一篮子鲜果往他们飞奔过来。
三人为之愕然,小女孩喷着冷雾,气喘喘地在他们身前立定,孩子气地问道:“请问哪位是徐大叔?”
徐子陵心中一动,微笑道:“是我!”
小女孩把篮子递给他,欢天喜地道:“是我娘着明空送给你的。”
徐子陵接过果篮,那叫明空的小女孩一声欢呼,就那么掉头原路跑回去,雨雪深处,隐见一女子优美的倩影,白衣如雪,裙下赤足。
寇仲皱眉道:“婠婠!”
徐子陵瞧着小女孩投入婠婠怀内,婠婠轻挥玉手道别,牵着明空,逐渐没入雪花迷蒙的深处,徐子陵道:“不知是她收的徒弟?还是亲生女儿?”
跋锋寒目光投往徐子陵手上的礼物,微笑道:“日月当空,是个充满意象的好名字。”
雷九指结账下楼,谈笑中,四人漫步于风雪漫天的长安街头,朝上林苑出发。
《大唐双龙传》第二十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