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全集:天地明環(全11冊)

第八章 巧施離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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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從人願,龍鷹睡至日上三竿,方醒過來。昨夜入寐前,本想看幾頁《實錄》,豈知實在太倦了,睡魔襲來,立告不省人事。

人睡足了,較為樂觀,昨夜的悲喜參半,代之是積極奮鬥的精神,為避免黃河、洛陽兩幫情況重演,他決定盡最大的努力,說服符太,令張柬之等五人逃過死劫。

讀《實錄》使他對符太在宮內的遭遇,掌握得巨細無遺,也因而助妲瑪奪回五采石,沒錯失時機。亦使他明白符太的心意,對五王符太是漠不關心,認定他們咎由自取。要符太做不情願的事,並不容易。

經昨夜的攜手合作,且取得成功,與宇文朔的關係大有改善。他感到宇文朔開始信任自己,這並不表示宇文朔再不懷疑“範輕舟”,但起碼視“範輕舟”為可靠的夥伴戰友,此點至為關鍵。

梳洗後,先到工場為兄弟們打氣,談笑一番後,鄭居中偕他到工場外說話。

鄭居中道:“記著今晚秦淮樓之約。”

龍鷹笑道:“你比我更緊張。”

鄭居中道:“誰想讓像紀夢般的美人失望,還有清韻大姐,她們對我們既客氣又親切,令我們受寵若驚。”

又滿足地歎息,晃著頭道:“凡康那小子最沒用,差些兒暈倒。”

龍鷹道:“看來你好不了多少。今晚一道去如何?凡康也可以參加。”

鄭居中道:“人要知足,何況這裏沒有我是不行的,有時為了一個工序的設計,大家吵得麵紅耳熱,我就是唯一的調解人。”

略一沉吟,道:“凡康也不宜去,因他已夢想成真,可在近處瞧著紀夢的一顰一笑,那種場合更不適合他。”

接著又道:“請範爺擇個開張的吉日良辰。”

龍鷹記起對安樂公主、獨孤倩然等諸女的承諾,道:“先給我一批‘七色彩夢’作送禮之用。”

又頭痛地說道:“老板有何看法?”

鄭居中道:“正是老板著我來問你。”

龍鷹思索道:“若非大事鋪張,搞妥秦淮樓那批貨,送妥禮後,我們隨時可打開大門做生意。”

鄭居中道:“沒點場麵,怎配得起範爺的身份地位?”

龍鷹問道:“通常派請柬該預多少時間?”

鄭居中道:“一般須十天半月,不過以範爺的聲勢,五、六天該沒問題。”

龍鷹道:“那就定在六天後,先由老板和你出名單,再由我看有否須補充的。我現在要到少尹大人處走一轉,怕午後才能回來,其他勞煩你老哥了!”

鄭居中點頭答應。

龍鷹訝道:“你們竟不曉得少尹大人昨夜被行刺的事?”

鄭居中色變,失聲道:“什麽?”

龍鷹說出情況,最後道:“大人沒什麽大礙,放心好了。”

鄭居中沉聲道:“誰幹的?”

龍鷹湊近他道:“是田上淵。明白了!”

說罷離館去了。

少尹府氣氛異樣。守衛增加,十步一崗的,還多了一批穿便服的高手,其中幾個龍鷹認出是武三思的近衛。

入主堂後,果然是武三思來了,坐在陸石夫臥椅旁,低聲說話。如非武三思特別指示,龍鷹除非打進來,否則不能踏足主堂半步。

武三思兩眼滿布紅筋,昨夜該沒睡過,難得他仍肯來探望陸石夫的傷勢,可知他一如宇文朔所料,對昨夜的刺殺生出警覺。

兩人齊往龍鷹瞧來。

陸石夫向他打個眼色,提醒他小心。

武三思長身而起,朝陸石夫道:“石夫好好休息,本座要和輕舟說幾句。”

言罷迎上止步施禮的龍鷹道:“我們到西廳說話。”

龍鷹跟在他身後,問道:“少尹有好轉嗎?”

武三思道:“該無大礙,我已使人再去請神醫,以神醫的醫術,兩帖藥可使石夫複原。”

龍鷹一聽便知大奸鬼昨夜已遣人去找符太,當然找個空,現在尚未知是否回來了。

到偏廳坐下後,武三思劈頭問道:“輕舟昨夜到哪裏去了?石夫出事後,我使人去找你,卻說你尚未回來。還以為會在因如坊見到你,又碰不著。”

龍鷹硬著頭皮道:“我去了見閔天女。沒什麽,隻因天女對輕舟的合香很感興趣。”

這是他唯一想出來最妥善的理由,可解釋他忽然失蹤,又遲了去探望陸石夫的事。大概不會有人敢去問閔天女,縱問,天女亦義不容辭的為他圓謊,而即使閔玄清推個一幹二淨,別人還以為她隻是不願泄露與範輕舟的關係。

武三思**笑道:“輕舟很風流。”

龍鷹裝出尷尬之色,道:“真的沒什麽。”

武三思心情複雜,苦樂難分,沒心情就這方麵調笑,肅容道:“誰幹的?”

龍鷹道:“不出兩個可能性,一是與皇甫長雄有關係,一是大江聯。”

武三思大訝道:“大江聯!我倒沒想過,他們幹嗎要殺石夫?”

招式叫“拋磚引玉”,龍鷹高明處,是曉得自己在不知道“嫁禍公告”一事的處境裏,一時沒聯想到宗楚客和田上淵。田上淵大有殺“範輕舟”的理由,卻沒道理殺屬於己方集團的陸石夫,如果龍鷹一口咬定田上淵,武三思反問一句你憑何作此猜測,自己便啞口無言,縱有話說,避不了有離間武三思和宗楚客之嫌。

怎都勝不過任得武三思自己去胡思亂想。

龍鷹裝糊塗道:“大江聯因金沙幫被連根柭起,其人口販賣又因池上樓落網受重挫,‘房州事件’後偃旗息鼓,然而其奪天下之心,始終不息。於大江聯來說,一言蔽之,就是‘唯恐天下不亂’,他們肯定有奸細蟄伏京城內,清楚情況,曉得有陶過遇襲身亡在前,如同樣情況發生在少尹身上,最大嫌疑的肯定是北幫,可令我們立即四分五裂。”

武三思不以為然地說道:“田上淵沒理由這麽做?”

龍鷹火上添油道:“他豈有這個膽量,不怕開罪大相嗎?”

武三思雙目凶光爍爍,沉聲道:“這方麵一時難有定論。不過!敵人既已付諸行動,絕不罷休,我們豈能坐以待斃?輕舟有何提議?”

龍鷹等的就是他這句話,道:“請大相指示。”

武三思用神看他,道:“給我殺田上淵。”

龍鷹失聲道:“什麽?”

又道:“大相肯定昨夜的事是田上淵幹的嗎?”

武三思和宗楚客的矛盾,在李顯登位後,開始浮現,仍基於“一山不能藏二虎”老掉牙的理由。

田上淵的冒升既疾且猛,如為宗楚客這頭虎添翼,昨夜失敗的刺殺行動,已是肆無忌憚,大奸鬼別的不行,鬥人算人卻最出色,怎容宗、田兩人削弱他的權勢。隻恨眼前首要之務,是誅除五王,故忍著這口氣,待誅除五王,再回頭來和宗楚客算賬。

要鬥垮宗楚客,先要拔掉北幫這顆虎牙。宗楚客又如何算計武三思?

武三思道:“這類事可能永遠沒答案,如果有的話,我現在立刻去見娘娘和皇上,保證日落前可發出清剿北幫的命令。”

接著沉聲道:“我知此事急不來,輕舟給本相瞧著辦。”

手下來報,太醫到!

武三思連忙起立,道:“太醫是怪人,更是我不能怠慢的人,我去和他打個招呼!差些兒忘掉,輕舟也認識他,我們一起去吧。”

符太的及時現身,是意料外的事,沒想過的,是高力士與他一起來。

龍鷹立即想到時至今日,武三思仍欠請動醜神醫的把握,故秉持優良傳統,派高力士去辦此一重任。

妲瑪夫人離京的消息,看來並未泄出,或許韋後不願讓人曉得,即使親如武三思的奸夫,亦有隱瞞。此純為直覺,因武三思見到符太,沒有特別的波**,如大奸鬼知悉此事,看著符太時,多少有點異樣。

醜醫、美人的特殊關係,宮內路人皆見。

武三思熱情如火,符太冷似冰雪,格格不入的應對後,符太坐入陸石夫旁的椅內,為其把脈斷症。

奸鬼確有他的一套,坐在陸石夫另一邊,一臉關切,龍鷹卻知道他心裏恨不得立即離開,好去處理對付五王的大小事情。

龍鷹和高力士並肩立在武三思身後。

表麵上,符太和平常沒有任何分別,但熟悉他的龍鷹,清楚捕捉到他眼神的變化,充盈生機,那並不止是愉悅或滿足,而是對未來某種難以言表的情緒,與他一向對世情的漠不關心,大相徑庭。

符太道:“陸大人的底子很厚。”

武三思忙道:“石夫沒什麽大礙吧!”

符太斜兜他一眼,道:“那就要瞧大相怎麽看,刺客的武功陰損至極,走的非是中土武功的路子,即使被行刺者初時似沒生命之險,可是若處理不善,或施以一般內家的療傷手段,會弄巧反拙,傷勢不減反增。”

武三思大吃一驚,今次是真的吃驚,駭然道:“那怎麽辦?”

陸石夫、高力士和龍鷹心中好笑,知符太在害田上淵,落井下石,從另一位置鞏固武三思對田上淵的猜疑。一句“走的非是中土武功的路子”,點到即止,卻是足夠有餘。武三思是否清楚田上淵的出身來曆,他們不知道,可是看田上淵能說服武三思邀請妲瑪赴翠翹夜宴,多少該曉得田上淵與大明尊教有關係。

此時武三思想到的,大概是當年佛門元老級高手,圍攻法明不果,歸山後紛紛於一年內圓寂的舊事。怎到他不膽戰心驚?

陸石夫的上司武攸宜是何料子,武三思比任何人清楚,失去陸石夫,等於失掉對城衛的控製權。

符太悠然道:“所以鄙人說陸大人的底子很好,到此刻仍未被入侵的損氣擴散至五髒六腑,隻要鄙人以特別手法助他把寒損氣驅出體外,好好睡一覺,保證立即變回生龍活虎,可以出去巡邏。大相請!鄙人施法了!”

做醜神醫真爽,擺明想逐走武三思,武三思仍要心存感激,走得開開心心。

陸石夫知機地說道:“請範爺代卑職恭送大相。”

龍鷹道:“好家夥!肯這麽快回來。”

符太邊以“血手”對“血手”,清除陸石夫體內的損氣,邊答道:“送卿千裏,終須一別。”

又心舒神暢地說道:“自清神珠後,數這件事老子最欣賞你。”

龍鷹失聲道:“忘恩負義,竟隻得兩件事,當年在神都,小弟鞠躬盡瘁,奔跑出力,又如何計算?”

符太不屑地說道:“功勞有大小之別,那次是去打仗,你是助攻,怎相同?而成果你也有得分享,一家便宜兩家著,小子明白了嗎?”

龍鷹指的是柔夫人的事,符太的分享成果說的是“橫念訣”。

陸石夫舒服地躺在臥椅上,閉目,接受符太浪接浪般的血氣療法;高力士雖不明所以,隻得坐在符太身後聆聽的份兒,可是雙目輝芒閃閃,興奮留神,不知多麽享受兩人的互相戲謔。

龍鷹搖首歎道:“你是打完齋踢走和尚,當時你這混蛋多麽彷徨,六神無主,全賴範某人出手打救,現在竟敢大功變小勞。我沒興致和你胡纏,言歸正傳,妲瑪有否投懷送抱,獻上香吻?”

符太瞥高力士一眼,喝道:“小子你兩眼亂轉,在想什麽不可告人之事?是否想從我們的話裏,猜測其時在神都發生的事?”

符太這麽說,龍鷹立知高力士尚未清楚符太的真正身份,仍以為符太的“醜神醫”就是龍鷹的“醜神醫”。

高力士給符太喝得差些兒彈起來,忙恭敬答道:“經爺明察,小子隻是奇怪,天下間豈有能難倒經爺的事?”

符太向龍鷹歎道:“看!這小子可在任何情況下逢迎捧拍的陋習,始終改不掉。恐怕這輩子都戒不了。”

龍鷹笑道:“勿顧左右而言他了!給範某人從實招來。”

符太歎道:“你這家夥做慣探子,染上愛探聽私隱的不良習慣。當老子是像你般的色鬼?情到濃時情轉薄,明白那種境界嗎?‘濃’指的是內心,‘被是因表麵的任何行動,均不足以表達心內感覺的萬一,故一動不如一靜。明白嗎?”

高力士心迷神醉地說道:“經爺非是常人,故有非常的想法。”

龍鷹沒好氣道:“那就是沒任何事情發生過,虧你還滿口什麽娘的情濃、情薄,說得天花亂墜,似是實非。”

陸石夫按捺不住地睜眼道:“行動上的有或無並不打緊,最重要是夫人說過什麽。”

龍鷹忍著笑道:“沒說話都不打緊,最重要是曾互相凝視多少個時辰。”

符太自己也忍不住笑哈哈,喘著氣道:“竟然來圍攻本太醫。”

接著向陸石夫道:“陸大哥不愧俊傑、懂時務,待功行圓滿方加入。”

言罷收回按在他腕脈的手。

陸石夫坐將起來,兩頰恢複正常血色,笑道:“陸某人隻想知道,昨夜挨那一掌,是否物有所值。”

符太哂道:“大哥沒有蝕本,贈回老田一腳。”

陸石夫訝道:“你又不在場,怎曉得?我沒向任何人說過,保證宇文朔也不知道。”

符太微微一怔後,想起來了,指著龍鷹道:“是這家夥說的!”

陸石夫和高力士的目光投往龍鷹,陸石夫是見怪不怪,高力士則一臉驚異。

龍鷹攤手道:“當老田突襲的一刻,小弟和陸大哥間的距離再不存在。”

轉向符太道:“今天太開心了,可是仍是意猶未盡,想更開心些兒。還不將送美人兒一程的情況,詳盡道來?”

符太舉手投降,道:“怕了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