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全集:天地明環(全11冊)

第十八章 最大籌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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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何殺人?”

東西不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

一句說錯,與宇文朔的關係將盡付東流。

由於鋪堂仍在趕工開張,龍鷹和宇文朔到外麵市街說話。天已黑齊,鋪子關門,市門雖仍容人出入,街上不見行人。

北幫的一舉一動,全在宇文朔一方的人嚴密監視下,“夜梟”尤西勒初抵西京時,由北幫的人招呼,既然瞞不過大江聯的耳目,更瞞不過宇文朔的“地頭蟲”。

龍鷹道:“因小弟從他的外形和兵器,認出他是曾追隨契丹王盡忠的‘夜梟’尤西勒,此人後來投靠突厥的大可汗默啜,忽然出現在韋捷的從人裏,居心叵測,又蓄意藏起實力,一心殺我,遂順手宰掉。”

他沒一句謊話,隻隱藏了消息來處,以及曉得尤西勒和田上淵的關係。

接著多問一句,道:“宇文兄聽過這個人嗎?”

宇文朔搖頭道:“沒聽過。然據目擊者言,此人武功了得,乃一等一的高手,卻斬瓜切菜的被範兄宰掉。”

龍鷹失聲道:“斬瓜切菜?沒看見我當場濺血兼噴血?”

宇文朔忍俊不住地笑起來,歎道:“看範兄現在的樣子、神氣,哪有絲毫受創之象?卻唯恐在下不認為你武功低微。”

稍頓,續道:“據聞範兄要到少尹大人趕至,方曉得對方是駙馬爺韋捷。是否如此?”

龍鷹微笑道:“我早猜到眼前氣焰熏天的好看小子,不是皇親,就是國戚,也知不可容對方報上名號。”

宇文朔沉吟道:“愈認識範兄,愈感範兄實力無窮,這不單是我的感覺,也是其他人的感覺。”

龍鷹苦笑道:“鋒芒太露,不是好事。”

宇文朔沒直接回答,道:“你的情報很準,尤西勒是韋捷通過北幫招聘回來的契丹高手,隻是改了名字。甫抵駙馬府,立即大顯身手,連敗府內幾個高手,令韋捷有恃無恐,敢在老虎頭上動土。”

龍鷹失笑道:“宇文兄太抬舉小弟了。”

宇文朔從容道:“你清楚韋捷找晦氣的原因嗎?”

龍鷹苦笑道:“小弟已不再想這方麵的問題,知的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西京的人事關係太複雜。”

宇文朔道:“讓我說給你聽,一句話,就是真駙馬和假駙馬之爭。”

龍鷹一怔道:“竟有此事?”

宇文朔不屑地說道:“至於武延秀和韋捷爭的是什麽,在下沒說的興趣,範兄大概也沒聽的心情,亦沒多少外人清楚。總而言之,韋捷認定範兄屬武延秀一方的人馬,打擊你等於打擊武延秀,韋捷本身又是關中劍派的弟子,為同門爭回一口氣,理所當然。”

龍鷹歎道:“每天開罪多一人,如此下去,如何了局?”

宇文朔微笑道:“剛好相反,因有更多的人,看出範兄與田上淵不但非是同流合汙,還大有可能成為勢不兩立的敵人。”

龍鷹訝道:“更多的人?指的是誰?”

宇文朔淡淡地說道:“翟無念、京涼,夠了嗎?”

龍鷹問道:“他們竟也曉得尤西勒是北幫的人?”

宇文朔道:“本來並不清楚,若非如我們般日夕留神,怎曉得呢?問題出在尤西勒身上,此人心高氣傲,雖然屬以武會友的比試性質,受他挫敗者大有被折辱的不良感覺,被辱者之一是劍派弟子,憤而離開韋捷,還向京涼怒訴,這才揭開尤西勒與北幫的關係。遷來西京後,武三思和韋氏族人矛盾漸現,可是宗楚客一直逢迎巴結韋家,故與韋溫關係良好,又肯支持韋氏子弟任官,曾上書奏請韋溫為‘總知內外守捉兵馬事’,韋捷為‘左羽林軍大統領’,後因長公主和相王暗中策動朝臣反對,故而作罷。韋家和宗楚客關係密切,有目共睹。”

又道:“故當範兄搏殺尤西勒之事傳開,京涼、翟無念等立對範兄刮目相看。當然,沒人敢在看清風頭火勢前輕舉妄動,豈知皇上竟於這個時刻,召範兄入宮見駕。最愚頑的蠢材,亦知範兄撐得起任何後果。”

宇文朔說的,是龍鷹沒暇去想,沒想過的情況。

安內攘外,是開仗的先決條件。龍鷹的“安內”,就是七色館平平安安,不受風雨侵襲。依宇文朔的說法,七色館已度過危險期,以後可專心經營香料,大展宏圖。

宇文朔道:“當然!我並不是說,自此京涼等對範兄猜疑盡去,而是看到範兄的另一妙用,可克製田上淵,最好兩敗俱傷。”

龍鷹欣然道:“宇文兄說得坦白。”

宇文朔道:“在下不過是將範兄心知肚明的事說出來。剛才京涼來找我,問及範兄與竹花幫和黃河幫的關係,並詢問在下的意見,該否讓範兄與鹹陽同樂會的幫主陳善子碰頭見麵。”

龍鷹道:“宇文兄漏夜來找小弟,為的是這件事。”

宇文朔道:“愚意認為,與陳善子終須一見,為的是對付白牙,卻絕不可由京涼或翟無念安排,人心難測,見麵的消息泄露出去,範兄與田上淵間再沒有轉圜餘地。”

龍鷹同意道:“愈可以將與北幫的決裂推遲,對我愈有利。宇文兄看著辦!”

宇文朔微笑道:“範兄這麽信任在下?”

龍鷹理所當然地說道:“不信任你老兄,可信何人?”

宇文朔淡淡地說道:“但你並非真的信任我。”

龍鷹語重心長地說道:“路是大家一步一步走出來,能走到這裏,絕不容易,小弟非常珍惜。”

宇文朔默默盯著他好一陣子,點頭道:“於範兄來說,是個進步,沒掩飾有難言之隱。”

仰望夜空燦爛的星辰,籲一口氣道:“昨天在下到興慶宮拜訪太醫,問及他與範兄的關係,太醫不肯就這方麵作進一步的闡明,隻保證若要為獨孤善明一家討回血債,關鍵係乎範兄。”

接著沉聲道:“縱然當時仍有疑慮,現時一掃而空,就在晚間範兄便搏殺尤西勒,擺明與田上淵難以善罷。擔心的,是範兄此舉屬一時衝動,缺乏後續支持。”

龍鷹笑道:“宇文兄似忘掉了飛馬牧場的球賽。”

宇文朔目光回到他身上,啞然笑道:“怎能忘記,在下是想曉得範兄胸內有何成竹?”

龍鷹坦誠問道:“宇文兄以何種形式參與?”

宇文朔道:“一天未破‘獨孤血案’,我隻可暗助,不可明幫。然而!動刀動槍,可將在下和幹舜世兄計算在內,隱去麵目便成。”

龍鷹道:“對小弟是最有鼓舞作用的好消息。有方法和陶顯揚取得聯係嗎?”

宇文朔道:“早有聯係,陶顯揚通過陳善子找我說話,所以我才曉得白牙的事。是五天前的事了,當時我告訴陳善子應與你碰頭,他很猶豫,現在該沒有顧慮。”

龍鷹問道:“陳幫主此刻身在何處?”

宇文朔道:“該仍在西京。”

龍鷹道:“或許宇文兄不相信,對付北幫,最大的籌碼是武三思,如他不肯點頭,一切休提。”

宇文朔沉聲道:“若武三思點頭又如何?”

龍鷹道:“那不出三年,我們可將北幫連根拔起,問題在武三思能否活到那一天。”

宇文朔雙目異芒遽盛,顯示出心內的震動。

龍鷹道:“待小弟說服武三思,才向宇文兄解釋我的‘屠田大計’。目下小弟想知道的,是少幫主陶顯揚的情況。”

宇文朔道:“小陶身在幽州,受郭元振保護,正召集舊部,力雪前恥。”

龍鷹道:“希望在兩、三天內,有武三思的好消息,我們可從長計議。”

談多一陣子後,宇文朔告辭離開。

龍鷹返回臥房,繼續讀卷。

符太請安樂居上座後,自己坐到她的右下首。

美麗的公主容光煥發,豔色四射,心情極佳,再沒有爭不成做“皇太女”的失意,顧盼間,媚態不經意的流露,一雙眸神如在尋找要勾魂的對象。

這妮子不過二十一、二歲,已是熟透的鮮果子。

一眾人等,遠離重樓。

公主要來看符太的居停,符太有何阻止之法,隻好任她登堂入室,在內堂接待。

符太暗呼不妙。

安樂一雙妙目在他身上滴溜溜地轉動,未語先笑:“太醫大人的小敏兒很漂亮嗬!”

符太歎道:“漂亮有屁用,想不到手腳這麽長。唉!醫者父母心,我們行醫的,醫不好人也不可以害人。故隻能望梅止渴,得個‘看’字。”

安樂掩嘴嬌笑,笑個花枝亂顫,開心迷人,瞄著他道:“太醫說話粗鄙不文,膽子比以前更大,可惜色膽卻愈來愈小。”

符太記起她有“愛婢代主”的手段,豈敢在“色膽”上逞強,頹然道:“到今天仍餘毒未清,令我王庭經醫名盡喪,說話重一點是免不了了。”

安樂輕輕道:“仍相信太醫的話者,是大傻瓜。”

符太往她瞧去,見她俏俏起立,駭然道:“八公主要幹什麽?”

《天地明環》卷七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