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全集:天地明環(全11冊)

第十章 密謀大計

字體:16+-

龍鷹是故意令台勒虛雲認為他技窮,再從大江聯的援手,窺看台勒虛雲在北方的布局。

然而千猜萬想,仍想不到台勒虛雲抓緊機會,來個破局式的反擊,從根本去動搖北幫。如他親自領軍,就表示視田上淵為相埒的對手,不容繼上趟大河突襲田上淵後,再一次的無功而還。

以奇兵大規模的強攻北幫總壇,不可能是今天想到,大後天付諸行動,而是經長期部署,摸清摸楚老田在關內的實力分布,船隻流動的情況,本身則秘密集結足夠的人力物力。絕對地,如此已超出了一般江湖幫會的鬥爭仇殺,是徹頭徹尾的軍事行動,惟高奇湛旗下經嚴格訓練的精銳勝任。

高奇湛早來了,在所有人的知感之外,密密行事。

憑田上淵的雄才大略,不可能沒防大江聯一手,可是田上淵的視野上有個盲點,就是弄不清楚大江聯和“範輕舟”的真正關係,以為他們雙方勢不兩立,互為牽製。更沒想過可配合無間的聯手對付他。

離開因如坊,直赴興慶宮,抵達時天已黑齊,符太、李隆基和高力士,在金花落的聽雨樓,候他大駕。

四人在內園小亭說話。

三人仍未曉得有關田上淵方麵的事,為免他們分神,龍鷹先問調兵遣將的進展。

符太示意高力士報告。

高力士興奮地說道:“今早伺候皇上時,小子依太醫大人指示,稟上皇上太醫大人前晚造了個奇夢,夢見聖神皇帝。問下去大人卻不願再談。”

龍鷹向符太道:“高招!”

符太不將他的讚賞放在心上,說道:“政治就是耍花樣,看誰耍得漂亮。”

李隆基道:“皇上不大清楚太醫和高副宮監的關係,然他們均被皇上視為心腹近臣,造夢未想過是一唱一和。”

符太道:“湯公公推薦的大宮監人選,正是這個小子,但因湯公公千叮萬囑,皇上隻放在心裏。這是特殊的心態,在皇上心裏,高小子逐漸代替了湯公公的位置,兼之高小子逢迎捧拍之道,高湯公公不知多少籌,皇上愈來愈愛高小子伺候他,乃必然之事。”

現時的符太不但心細,且非常謹慎。不像初當醜神醫之際,一副隨時拂袖而去的態度。

高力士道:“皇上又喜又驚,立即急召太醫大人到大明宮見駕。”

龍鷹的目光轉投符太。

符太攤手笑道:“老子當然依夢直言無忌,什麽娘的西邊起火,聖神皇帝在火裏顯現真身,喃喃念出莽布支之名。”

龍鷹一怔道:“不是北麵起火?”

符太罵道:“太轉折了,又要聖神皇帝在夢內多費唇舌。西邊起火是西疆有難,吐蕃犯邊,而莽布支就是救星,簡單利落,童叟皆明。”

龍鷹認栽道:“是我想得不夠周詳。”

高力士讚美道:“大人思慮精密,鷹爺有容乃大。”

李隆基欣然道:“有副宮監在場,平添不少樂趣。”

符太道:“皇上從未聽過莽布支之名,還以為是符咒一類的東西。到我告訴他莽布支是個人,本太醫還與他在奚王帳內見過麵、說過話,才曉得是怎麽一回事。”

李隆基在,符太相對以前,說話檢點多了,是因明白皇族尊卑上下的一套。

符太道:“我隻說夢裏所見所聞,沒加油添醋,又或畫蛇添足慫恿皇上調莽布支到西疆去當邊防大將。”

李隆基讚歎道:“人君多疑,即使皇上沒起疑心,娘娘也起疑,鷹爺高明處,是知道皇上會找人來問,果然,皇上立即召昭容說話。巧合的是,郭大帥的告急文書,剛好送到。”

龍鷹道:“不是巧合,是配合。”

遂把荒原舞來找他的情況,前因後果,一一道來,順帶說出先後見王昱和上官婉兒的經過。

李隆基道:“忙壞鷹爺了。”

龍鷹道:“比起今天,算不了什麽。”

又道:“先弄清楚皇上那邊的情況。”

李隆基道:“我的消息來自王父,宮內發生的事,副宮監親曆其境,由他說較準確翔實。”

龍鷹發現高力士的一個優點,是不會搶著說話,特別有李隆基在座,吩咐他說,他才說,非常知機。

高力士恭敬報上,道:“皇上和昭容說過什麽話,隻他們曉得,該沒傳出來。”

符太哂道:“你怎知他們沒在內廷會議上透露說話內容?”

高力士道:“經爺精明,皇上有個習慣,就是在娘娘前絕口不提聖神皇帝任何事,包括‘則天大聖皇後’之名,免與娘娘爭執。凡與聖神皇帝有關的,皇上隻和長公主、相王和昭容商量。”

符太和龍鷹交換眼色,均為高力士準確的觀察和推斷力驚異。

李隆基道:“皇上不提報夢一事,對我們非常有利。否則以武三思和宗楚客的為人,定對太醫生疑。”

皇上隱瞞的事,上官婉兒豈敢泄密。何況與龍鷹有關,她絕不向武三思透露。

龍鷹思索道:“那皇上如何將似是無中生有般的莽布支,忽然變成議程內的人選?”

高力士道:“與昭容說話後,皇上召兵部尚書宗楚客、兵部侍郎崔日用和王昱大人一起入宮見他,談了小半個時辰,才召開緊急內廷會議。”

龍鷹拍腿道:“肯定是上官婉兒的奇謀妙計,先懾服唯一夠資格反對的宗楚客。”

符太道:“這種手腕,我們是學不來的,有崔日用和王昱在,不到宗楚客顛倒黑白,何況北方告急,突厥人隨時來犯,最不懂兵法者,也知郭元振是動不得的。”

龍鷹問道:“結果呢?”

李隆基道:“結果就是我們心想事成,得償所願,郭大帥穩如泰山,皇令破例以飛鴿傳書的方式送出,十萬火急地將莽布支從東北調往西疆,但不論如何快,怎都須三、四個月的時間。幸好莽布支的親叔與本部駐紮在洪源穀,可在莽布支抵達前,支撐大局。”

符太向龍鷹笑道:“支持最熱烈的,不是長公主或相王,而是武三思那奸鬼。真諷刺。”

李隆基沉聲道:“更重要的,是皇上已任命左屯衛大將軍張仁願為朔方道大總管,鷹爺對此有何打算?”

符太問道:“朔方是什麽東西?”

龍鷹苦笑道:“你問我,我問誰?臨淄王該清楚點。”

高力士“嘰”的一聲笑出來。

符太也忍俊不住,笑罵道:“有何好笑的?不知就是不知。”

李隆基為之莞爾,欣然道:“朔方在幽州之西,漢代時已是邊郡,有雞鹿塞,是朔方郡在陰山西部長城沿線的軍事要塞,更是外族出入我土的關塞。朔方郡轄地位於大河河套西北部,當大河流經臨戎縣,分為南北兩支,朔方郡在大河分流的位置,對邊防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龍鷹、符太、高力士同時動容,對李隆基刮目相看。

李隆基被他們瞪得尷尬起來,道:“到幽州這麽久,怎都知得些邊疆的事。”

符太問龍鷹道:“朔方因何變得重要?”

輪到龍鷹說話,說足半個時辰,方將情況清楚交代,最後在總結時,對符太先發製人,道:“兩戰隻可二選其一,當然以對付突厥狼軍遠較過癮刺激,更何況對付老田不用急在一時,從北疆凱旋,可順勢將北幫在洛陽的勢力連根拔起,壓得北幫不能踏足關外半步,最後與老田的決戰,仍是在關中進行,太醫明白了嗎?”

符太苦惱道:“我還未打過水戰,怎可缺席?”

看到高力士目瞪口呆的樣子,找他出氣道:“因何如此怪模怪樣?未聽過打仗嗎?少見多怪!”

高力士長長籲出一口氣,滿臉崇敬,讚歎道:“兩位爺兒教小子大開眼界,戰爭似遊戲,等閑事也。”

龍鷹感觸地說道:“戰爭是人世間最慘痛的事,絕對冷血,殘忍不仁,至乎人性泯滅,敵我雙方均別無選擇。隻恨直到今天,除了以戰爭應付戰爭外,其他方法都行不通。”

李隆基道:“太醫不是曾出使回紇,現在回紇王獨解支病重,太醫二度出使,名正言順。”

高力士道:“皇上怎肯放人?”

李隆基微笑道:“皇上當然不情願,可是想太醫離開的,卻大不乏人。”

符太大喜,望向龍鷹。

龍鷹道:“小弟絕不反對。”

李隆基笑道:“此事由我想辦法。”

符太親送龍鷹出宮。

誰都曉得他非講禮守禮的人,如此執禮,必有所圖。

龍鷹問道:“有話說?”

符太沉聲道:“我們或許有個殺田上淵的機會,就看這家夥從‘飛來橫禍’變‘飛來橫福’的‘福’有多大?”

他們朝沉香亭的方向走。

龍鷹歎道:“肯定是大福分,你要見過他方感應得到。該說是因感應不到而感覺到他的厲害,好像他已能出入有無之間,幸好尚未像魔種般的出入生死,仍屬凡世先天類奇功的範疇,否則他可變成殺不死的凶邪。”

符太道:“或許你高估了他,老田的‘明玉功’始終為竊奪回來之物,與‘血手’副主分明,於某些關鍵時刻,勢露出底子。若他的‘明玉功’是自行修煉而來,將等於你的‘道心種魔’,可融合兩極。他是明暗二極,你則為生死二極。”

龍鷹讚道:“不愧深悉‘血手’者之言,非常精到。”

又問道:“何來殺他的機會?”

符太道:“水內是最能發揮‘血手’神效的地方,比在陸上淩厲多倍,驟然遇上,被他攻個措手不及,多麽高的武功仍不管用。若你不是邪帝,知他懂‘血手’亦逃不掉。明白嗎?”

龍鷹駭然道:“幸好有你提醒,否則不知多少兄弟在水裏任他魚肉。”

符太斷言道:“故此隻要燒掉或弄翻我們的船,逼我們落水,老田可盡展其長,在水下大開殺戒,以泄接連受挫的怨氣。”

龍鷹問道:“以你內行的看法,老田變得有多厲害?”

符太沉吟道:“有限度的融渾‘明玉’於‘血手’內,作用有點似‘橫念訣’,然而卻多了‘橫念訣’沒有的‘火水相濟’,令‘血手’剛柔兼備,千變萬化,殺傷力大幅加強,影響的範圍更大,被‘明暗合璧’的異氣所傷,很難療治複原,因是從未出現過的奇功異技。”

龍鷹好奇道:“若太少在水底遇上他,是怎麽樣的一番光景?”

符太歎道:“坦白說,沒半分把握,要到交手見真章,方知誰能在水內稱霸。老田在大河打滾了近十年,我隻遊過曲江,僅是不熟水性,已可教我吃大虧。”

龍鷹道:“難得太少知己知彼。唉!直至此刻,你說出來的,全為老田如何厲害,似他殺我們的機會,遠大於被我們生劏。”

符太哂道:“邪帝何時變蠢了。正因老田自以為可稱霸水底,故必親自領軍,希望能在水內將你活生生淹死。此其一也。”

龍鷹訝道:“竟尚有其二?”

符太道:“漕渠河窄,大河廣闊,假若挑特別寬闊的河段,令我們在大河中央翻船,想遊到岸邊將大花工夫,勢成老田最理想的水底殺戮屠常你的‘範輕舟’由生擒成都采花盜開始,出名講義氣,絕不棄兄弟獨自逃生,遂正中老田下懷。”

龍鷹動容道:“對!如在漕渠翻船,老田趕上來時,我們早爬到岸上去。”

符太道:“所以老田截擊我們的地方,肯定在潼關外的大河,而非關內的漕渠。”

接著,加重語調道:“這麽做,於老田還有個好處,是可推個一幹二淨,嫁禍‘範輕舟’的大敵大江聯。試想想,如果你在北幫總壇遇襲,他可脫掉嫌疑嗎?宗楚客仍未到與武三思公開撕破臉皮的地步,就算老田鐵了心誓要在關內動手,宗楚客亦要勸他打消念頭。還有嗬!‘範輕舟’葬身關內,皇上的麵子放到哪裏去?肯定大發天威,將宗楚客這掌管兵權的尚書革職。或許誇大了點,但失職之責難逃,且予武三思彈劾宗楚客的天賜良機,以宗楚客的狡猾,豈會犯如此愚蠢的錯誤?”

龍鷹讚道:“有道理。”

此時抵達沉香亭,四下無人,兩人駐足繼續密謀大計。

符太分析道:“既曉得老田一定送上門來,又知他將在出關後一個闊河段截襲,如縱橫天下的邪帝仍想不出屠田之法,邪帝仍可混下去嗎?”

龍鷹反問道:“你說得他在水底像長了翅膀的老虎,如何可破他的‘明暗合璧’?”

符太道:“所以我說,這場水戰不可以沒有老子。這麽好玩的事,竟敢不預我一份?”

龍鷹認癟道:“千錯萬錯,是我的錯。你奶奶的,田上淵是你的嘛!當然由你想辦法。”

符太道:“記得我剛說過,對老田來說,最理想是在大河中間沉船,那遊往哪一邊岸,都是那麽遠。告訴我!有何辦法令沉船發生在茫茫大河的正中處。”

龍鷹動容道:“小子果然想得周到。”

符太道:“老田練成‘明暗合璧’,已變成水裏最可怕的異物,給他附在船底,將成附骨之蛆,當水麵的敵船將我們趕往適當的位置,憑他的‘血手’,可把我們的船劏開。掉落水時,他來個以逸待勞,精挑細選,我們不遭毒手才怪。現在當然是另一回事,是機會來了。”

目光投往廣闊的龍池,歎道:“我要改到這裏來洗澡。”

龍鷹沉吟不語。

符太道:“我要在龍池練幾天水底功夫,方可以告訴你破田之計。”

龍鷹雙目爆起異芒,道:“太少該是老田命裏注定的克星。哼!老子就來個堅壁清野,再與老田在水底決一雌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