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鷹記起那晚在洛陽閔天女的如是園,暗裏偷聽無瑕、霜蕎和沈香雪三女對話,霜蕎表明沒信心對付“範輕舟”,怕像妹子沈香雪般情關失陷,請無瑕親自出手。
當時無瑕默然無語,沒有表示。龍鷹聽過便算,直至今趟來西京,重遇無瑕,還揭破她的身份,大家鬥個不亦樂乎,早把那晚聽到的,置諸腦後。
今天忽遭無瑕狙擊,被她殺得棄甲曳兵,隻差未抱頭鼠竄,不知如何,當時她們的夜半對語,浮現心湖。
事實上,他對無瑕是掉以輕心,受她美麗狐媚的表象所惑,忽略了她的危險性實不在台勒虛雲之下,甚至因其能隱隱克製魔種,柔弱勝剛強,比台勒虛雲對他更具威脅力。
他奶奶的!
無瑕經過深入的考慮後,權衡輕重,決意對“範輕舟”出手了。
情況一如在塞外,她一直收斂隱藏,直至鳥妖被重創,逃往不管城,無瑕才出手對付龍鷹,差點要了他的命。
可知無瑕絕不輕易對一個人出手,隻有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方動武。她厲害之處,是媚術和武功的結合,與她屢次交鋒,龍鷹有深切的體會。
可是,像剛才般純以媚術全麵突襲龍鷹,將媚術發揮至淋漓盡致,又不著絲毫痕跡,龍鷹尚是初次品嚐。
他早該有警覺,隻因不在意,忽略過去。霜蕎的退避,吹響無瑕決定向“範輕舟”出手的號角,就像在不管城般,無瑕不得不親身處理龍鷹。
霜蕎的“都鳳”忽然離開,當然出於無瑕授意,營造出“孤男寡女”的情況,予他們單獨相處的機會。無瑕大演“玉女宗”第一高手的功架,以柔製剛,令龍鷹自鳴得意,以為已逐漸進駐她的芳心。
到今天,龍鷹才曉得錯得多麽厲害。無瑕是否對“範輕舟”不無愛意,已非他所考慮的事,關鍵之處,是無瑕認識到“範輕舟”對她的師門使命,起著能影響成敗的作用,有足夠的資格讓她親身伺候。
霜蕎在如是園向無瑕提出的請求,無瑕終於有了決定。
唉!
無瑕出手了。頭一輪的放手狂攻,他沒有還手之力,要命的是看不破她的後著,這場情戰如何打下去。
“鷹爺。”
龍鷹收回投往車窗外的目光,“嗯”地應了高力士一聲。
高力士約束聲音道:“小子可否向鷹爺報上最新情況?”
馬車轉入朱雀大街,往朱雀門走。
龍鷹點頭。
高力士道:“太醫出使回紇與其他兩道邊防諭令,今早同時頒布。”
龍鷹一怔道:“這麽快?”
高力士道:“因同是關乎邊防的事。該說是臨淄王手段高明,使人輾轉知會韋族內一個力圖上位的人,並曉得此人將之當作自己想出來的妙計,上報韋溫邀功。臨淄王看準韋溫如獲至寶,不緩半刻的稟告娘娘。”
龍鷹心中欣慰,對韋族的認識,他止於韋溫,勉強可多湊一個韋捷,李隆基可補他們這方麵的不足。
道:“見娘娘前,韋溫該先找宗楚客商量。”
高力士道:“範爺明見,確實如此,韋溫是與宗楚客聯袂見娘娘。”
龍鷹道:“那婆娘如何處理?”
於此事上,武三思現時的立場,大有可能異於韋、宗。韋後至關心的,是起用她韋族的自家人,進駐所有重要軍職,誰支持她的做法,誰得她信任,宗楚客乘虛而入,和武三思爭奪在韋後心內的位置。
韋族愈壯大,武氏子弟愈式微,乃路人皆見的事。武三思怎麽蠢,亦曉得李顯對他的支持,是唯一抗衡韋族外戚的憑恃。在這樣的心態下,一天李顯在位,對他有百利,無一害。故此武三思絕不同意醜神醫長期離京。
李隆基厲害處,是瞄準形勢出手,對症下藥。
高力士道:“娘娘先找小子去說話,在我的提議下,立即召見太醫,征詢太醫大人的意向。”
不用說,亦清楚接著發生的事,符小子不但千肯萬肯,還義助韋後一臂之力,祭出自己命硬,每隔一段時間必須遠行一趟,好消災解難的撒手鐧,讓韋後可輕易壓下李顯的反對。
高力士道:“經爺乘勢討價還價,不但可帶小敏兒一起出使,還可坐鷹爺的便船,到揚州才改往北行。”
龍鷹訝道:“豈非多走冤枉路,理該西行,朝武威、敦煌走,出關入西域,公然坐我們的船,是背道而馳,別人不起疑才怪?”
馬車穿過朱雀門樓。
高力士道:“經爺是奉旨行事,為皇上返洛陽探看湯公公,據悉,公公的身體愈來愈差哩。”
又道:“若公公好轉,皇上定召他來京。”
龍鷹皺眉道:“可是,坐我的船,太著形跡。”
高力士欣然道:“是娘娘的提議。”
龍鷹難以置信,道:“怎可能?豈非明著要殺太醫?”
高力士道:“當中有個小轉折,太醫指明今次是消災,故不坐官家的船,又說待七色館開張後走,偏午後再沒客船到洛陽去,娘娘遂提議可乘範爺的便船。”
龍鷹心忖韋後、外戚、宗楚客、田上淵四係人馬結成緊密聯盟一事,再無懸念,故而韋後清楚田上淵在關外大河襲殺範輕舟,順便拿眼中刺醜神醫陪葬。
武三思已成宗楚客權力之路上最大障礙,得韋後和外戚支持,向武三思下毒手是早晚的事,瞞著李顯便成,自己該否提醒武奸鬼?還是由得他作法自斃?
不知前生欠了這奸鬼什麽,今世不論在哪種情況下,仍與他結下不解之緣。不是不想親手宰他,可是總不能宰他,宰他等於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馬車在天街放慢速度,緩緩而行。
龍鷹看著往來的車馬和在道上走著的官員,心忖即使大明宮比太極宮富麗堂皇,說到防禦力、城堅牆厚,大明宮實瞠乎其後。唐初開國時的“玄武門之變”,會再一次重演嗎?
高力士囁嚅道:“鷹爺有何心事?”
龍鷹探手抓著高力士肩頭,語重心長地說道:“記著!最可怕的敵人,不是有形之敵,而是無形之敵,愈是難察其跡,愈難應付。大江聯正是這般可怕的一個陰謀集團,實力強橫,高手如雲。即使已顯露形跡者,如楊清仁、香霸的‘榮士’,似有跡可尋,可是他們究竟在幹什麽?我們壓根兒一無所知,這就是大江聯高明之處。”
高力士道:“原來鷹爺的煩惱,與大江聯有關。”
龍鷹道:“大家兄弟,我當然不瞞你,更希望你可準確掌握情況,發生事時不致手足無措。”
稍頓續道:“‘大江聯’很易誤導聽者,以為是一個幫會組織,事實上並非如此。與突厥人分裂後的大江聯,是三大勢力的結盟,分別為塞外魔門、香家和玉女宗。經爺有和你提過這方麵的事嗎?”
高力士一副受寵若驚、感激五內的情狀,興奮地說道:“經爺從來不提大江聯的事,倒是臨淄王曾略說一、二。”
龍鷹心忖,此正為符太的性格。
除他龍鷹外,符太不會對人推心置腹,更不願讓人探悉所思所想。
李隆基屬另一類人,知人善任,用人不疑,故比較關照高力士。
龍鷹卻在更高的位置審視高力士,認為他極可能是另一個胖公公,可在未來波譎雲詭的政治形勢裏,起關鍵性的作用,須悉心栽培,特別是他的忠誠。
因此縱然沒有長篇大論的心情,仍耐著性子循循善誘。
龍鷹道:“塞外魔門以台勒虛雲和洞玄子為代表人物,前者是助楊清仁登上帝座的總策劃人,縱覽全局,雖與其他兩大勢力非是龍頭和隨眾的關係,卻人人唯他馬首是瞻,亦隻他有服眾之能。”
高力士道:“鷹爺英明,看得透徹。”
龍鷹道:“香家以化名榮士的香霸為領袖,乃唐初時專事販賣人口的邪惡世家之後,其祖輩香玉山,與‘少帥’寇仲和徐子陵為敵,遭連根拔起,餘眾遠遁塞外,托庇於塞外魔門。”
又道:“可以這麽說,如果沒有我們虎視在旁,不論楊清仁是成是敗,香家在中土已是死灰複燃,沒人可擋其複興之勢。現在香家的根是在嶺南,由一個叫符君侯的人主持,勢力膨脹得凶而猛,還想往北擴展,被我來京前予他迎頭痛擊。以符君侯的強悍,不會就此罷休。”
高力士咋舌道:“竟然這般複雜。”
龍鷹道:“比你想的更複雜,我盡量說得簡單點,對我和經爺來說,一天臨淄王登上九五至尊之位,就是功成身退之時,可是你仍要輔助臨淄王,我們沒完成的,賴副宮監達致。”
高力士肯定地點頭,道:“鷹爺看得起小子,小子必盡力而為。”
龍鷹笑道:“有所作為,不是你一直期盼的事?”
高力士呼吸急促地應道:“對!鷹爺明白我。”
龍鷹道:“三大派係裏的‘玉女宗’,縹緲難測,有三個代表人物,均為千嬌百媚的美女,武功另走蹊徑,精通‘媚術’,其中之一的湘夫人湘君碧,負責為香家訓練媚女。她們從不直接參加大江聯的行動,隱在背後,對權力財富,沒有野心,一心一意玉成其師白清兒匡扶楊清仁的遺命。”
高力士抓頭道:“白清兒是誰?”
龍鷹道:“白清兒就是婠婠的師妹,武功及不上婠婠,‘媚術’則有過之而無不及,差點在榻子上害死高祖皇帝。是否在心裏喚娘呢?”
高力士點頭應是,道:“沒想過可以如此精彩。”
龍鷹道:“大江聯內絕非人人均為十惡不赦之徒,‘玉女宗’三女便是例外,身份超然,三女之首名無瑕,我曾分別以‘龍鷹’和‘範輕舟’的身份,與她數度交手,沒一次可占便宜,可知她如何高明。現在我和她由武鬥轉為情鬥,凶險處不在動刀動槍之下,剛才給她尋上七色館,趁我無備攻我一個手忙腳亂,事後仍弄不清楚她的意圖,所以神情這麽古怪。”
馬車進入大明宮。
高力士感激地說道:“鷹爺告訴小子這些事,令小子非常感動。”
龍鷹道:“大家兄弟,沒有什麽好隱瞞的。你還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問一個你最想知道的問題。”
高力士的呼吸急促起來,欲言又止。
龍鷹微笑道:“看你的樣子,就知和經爺有關。你很怕他。”
高力士道:“是敬畏,怕他離棄我,不要小子為他出力。”
龍鷹道:“問吧!保證他不怪你。”
高力士道:“真的可以嗎?”
龍鷹道:“這個當然。”
高力士頹然道:“仍是不敢問。”
龍鷹道:“那讓我說吧!上一代的醜神醫由小弟喬扮,這一代的醜神醫,誰最有扮的資格呢?”
高力士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