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怪肯定地再點頭,道:“昨晚我到秦淮樓去找清韻。這叫有來有往,不能總要她一個姑娘家來找我。”
龍鷹呆瞪著他,沒法從眼前的人,聯想到在延平門獄那個消沉失意的囚徒。以前的香怪,不論如何打扮穿著,怎都帶點那個囚徒的影子,與他形影不離。
不久前他才說過,寧願窩在工場,不願到秦淮樓去,怕的當然是丟人現眼,源於自苦自憐的卑下心態,現在竟然若無其事的告訴他,往秦淮樓見清韻。
香怪從容笑道:“範爺感到震撼,對吧?”
龍鷹籲出一口氣,歎道:“是不能相信,須多麽大的勇氣。”
香怪啞然笑道:“原來範爺一直不看好我和韻妹,難怪範爺,我亦有這個想法,縱然在我往昔最風光的日子,自問沒資格,是癩蝦蟆想吃天鵝肉。勇氣?真的不須任何勇氣,記著範爺的‘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便成,何況想出‘不成功,便成仁’的妙計,如範爺般,可與對方在一個照麵下分出勝負。”
龍鷹聽得一頭霧水,道:“老板肯定成功而非成仁,否則不會如現時般的神采照人。究竟是什麽奇謀妙計?”
工場內其他兄弟全埋首工作,又以為他們在閑聊,沒人注意他們在說什麽。
香怪悠然道:“我去找清韻,是告訴她,想認她作誼妹。”
龍鷹叫絕道:“果然是‘成功成仁’的妙計,可試探出你韻妹的心意,結果如何?”
香怪輕描淡寫地說道:“沒結果。”
龍鷹一怔道:“沒結果?怎可能呢?一是拒絕,一是答應。”
香怪神情古怪地說道:“她將我直推出秦淮樓的大門,說今晚沒空,著我明晚,即是今夜去找她。回來後,不知如何,想著想著,便睡著了,今天醒來,煥然一新。範爺說得對,除非我不想活下去,愁懷百結的有何意義可言。”
龍鷹探手抓著他肩頭,道:“今夜不可不去,回來後,告知我結果。”
時間緊迫,說多句也不成,掉頭回房見無瑕。
龍鷹可想象當時的情景,香怪一條心的到秦淮樓找到忙得分身乏術的清韻大姐,誘人美女聽到他的提議,不知好氣,還是好笑,但實在騰不出時間招呼香怪,挽著香怪臂膀直送他出樓,態度當是親暱友善,且大有嬌嗔不依的味兒,否則香怪返館後怎可能睡得又香又甜,醒來後如沐春風。
女性的嬌姿妙態,由像清韻般的迷人女郎演繹,想想已令人意軟魂銷。
無瑕靜若淵海地坐在窗旁,若有所思的凝望龍鷹的臥榻,對龍鷹推門入房,似無知無覺。
龍鷹收攝心神,提高戒備,坐進幾子另一邊的椅內去。
想見她一回事,見到她另一回事,感覺如履薄冰,怕的是一時失手,惹來沒法承擔的後果。
微笑道:“小弟剛去找過大姐。”
無瑕柔聲道:“找人家幹什麽?”
龍鷹灑然道:“道別嗬!後天小弟離開西京,未有歸期。”
無瑕別頭朝他望來,迎上他的目光,一雙大眼睛一眨一眨的,靈動如神,唇角逸出一絲笑意,輕輕地說道:“道別嘛!不必了。”
龍鷹為之一怔,卻沒法掌握她說話的含意,又覺得她的笑意帶著狡黠的味兒,心呼不妙,而最不妙的,是不知道不妙在哪裏。
無瑕橫他一眼,那種媚在骨子裏的風情,令龍鷹差些兒忘掉高力士在外麵等他。
美女微聳肩胛,若無其事地說道:“我要範爺對人家負責任,有始有終。”
龍鷹立告頭大似鬥。
無瑕說的,本由他先提出來,目的在調侃占便宜,要她委身下嫁,為他生幾個白白胖胖的兒子,沒一句是認真的,純屬戲言,亦知無瑕絕不因幾句話嫁他,即使將來僥幸奪得她芳心,以她的出身,嫁自己的機會仍然微乎其微。現在掉過來由她向自己說,頓然變成“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令他招架乏力。
隱隱裏,龍鷹直覺無瑕在布陷阱,苦在無從揣測。
啞然笑道:“以前大姐一直不肯讓小弟略盡綿力,負上點責任,因何今天忽然又有須負上的責任?”
無瑕的目光移離他,投往向著工場那邊的槅窗,道:“這扇窗是否在最近修補過?”
龍鷹沒好氣地說道:“勿岔開!回答我。”
無瑕抿嘴淺笑,多迷人便那麽迷人,向著龍鷹一邊的玉頰,現出梨渦,洋洋得意地說道:“原來人家說過,範爺愛欺騙良家婦女的事,竟然是真的,親了人家卻不負責任,說嗬!人家今次是否來錯了?”
龍鷹心叫救命,無瑕這招叫以柔製剛,恰是對付自己的法寶,不和你講道理,最糟糕是不曉得她玩何把戲,耍什麽手段。
他陷在絕對的下風。
龍鷹露出個恍然大悟的神情,“嗬”的一聲道:“原來如此,差些兒忘掉了我們曾一吻定情。”
無瑕大嗔道:“忘掉?”
龍鷹糾正道:“是差些兒忘掉,因不敢多想,怕自作多情。大姐是否準備下嫁範某人?”
無瑕朝他望來,含羞帶笑地說道:“範爺說過嘛!嫁娶人生大事,須稟天祭祖,出動大紅花轎,不可草率了事,既不可輕言娶,也不可輕言嫁。故此,‘準備’是真的,確有此心嘛!‘下嫁’則言之尚早,對吧?人家尚未隨範爺返家鄉嗬!”
龍鷹給氣個半死。
若當日出言調戲時,曉得無瑕今天拿來大造文章,肯定不敢隨口亂說,滿嘴胡言。無瑕此刻說的,縱與他說過的話有出入,大致上仍是由他的“亂語”引申,除非來個全盤否認,否則隻好“啞子吃黃連”。耍無賴或許是唯一辦法,隻恨茫不知該於何處著力,欲耍不得。
自懂事以來,還是首趟因“口不擇言”闖禍,自吃苦果。
情場戰場。
現下與無瑕的“敵我形勢”,就是眼睜睜瞧著敵軍大舉調動,似有所圖,竟然不知其所攻,故他不知該守之處。
以無瑕的玲瓏心巧、聰明慧黠,這麽說定有其目的。
龍鷹攤手道:“大姐也準備好向小弟坦白嗎?我們返鄉祭祖時,必須讓範某人父母的在天之靈,也是讓大姐未來的家翁家姑,若泉下有知,可得悉他們在世的兒子娶的是何方神聖。”
龍鷹祭出沒有辦法裏的辦法,把守著最後一關,欺無瑕不會透露真正的出身來曆,好扳占些許上風,以攻為守。
無瑕別臉送上萬種風情的媚眼兒,加贈令他眼前一亮、迷死人不賠命的燦爛笑容,橫他一眼,淡定溫文的徐徐道:“範爺百種說詞、千般借口,無他,是不願負上責任,未亂先棄。是好是歹,不外一句話。說嗬!人家早心死了。”
龍鷹終扳回少許頹勢,笑嘻嘻道:“大姐勿隻懂派小弟罪名,這叫何患無辭?大姐的誠意又有多少?怎知你是否千年妖狐,修成人形後出來作惡,專騙像範某人般的癡情男子。哈”
無瑕忍俊不住地“噗嗤”嬌笑,笑意盈盈地說道:“人有理屈詞窮時,唯一方法就像被趕入自己築起的窮巷裏的犬兒,反噬一口。剩沒想過,大名鼎鼎、威播大江的江舟隆之主範輕舟,亦不例外。不肯負責任就不負責任好了,爽脆點說出來。肯負嘛!人家一五一十將身世詳告範爺,絕不食言。如違此諾,範爺大可立即拋棄人家。”
龍鷹心忖“自作孽,不可活”,得親她香唇,無花無假的重重一口,事後沾沾自喜,充滿勝一仗的情緒,以為可逆轉與無瑕每戰必敗的劣勢,搶占上風,豈知卻是“有史以來”最大的失著,給“玉女宗”第一高手緊鍥不放,且破題兒第一趟完全絕對地掌握不到她心意。
以前雖非能掌握無瑕一個十成十,怎都有點譜兒,今次則一塌糊塗,給她窮追猛打,沒還手之力。
反撲愈大,美人兒的回敬更無情。
以戰情論,他是節節敗退,死戰再非選項,隻能在刎頸自盡和棄械投降二者間揀其一。
若以前隔空換掌,現在肯定是埋身搏鬥,任何錯失,均可奪命。
無瑕終展現出其“媚術”的功架,無痕無跡的將曠世奇術融渾在日常的言談舉止裏,製敵於無形。任何說話,由她動人甜美的聲音,朵朵鮮花綻放似的釋放出來,縈繞耳際。何況她的綿綿絮語,愈進逼,愈具**挑逗。什麽“未亂先棄”,聽者不因而想入非非,難矣!
無瑕有備而戰,龍鷹入房時仍一腦子香怪昨夜奇遇的事,未坐下已挨揍,給能顛倒眾生的美人兒左一巴掌、右一巴掌,打得臉無完膚,窩囊至極,受製於她蓄勢以待的精神媚力。
此時盈鼻芳香,要命的是因己身的敏銳,隔幾仍感覺到她的體熱,魔種蠢蠢欲動,稍有失神,肯定是攔腰抱她登榻的終局。
不知在那樣的情況下,魔種可否發乎天然的“迎敵”?得到終極的勝利。
想法甫起,幸給他立即硬壓下去,予自己借口,正是禁受不起絕色美女媚惑的征兆。隱隱裏,龍鷹直覺在這樣的情況下,與無瑕歡好,沒僥幸可言。
無瑕挑這個他離開在即的時間,“忽然來犯”,又是突破性的奇襲,背後必暗藏玄機。
以往對著湘夫人、沈香雪,甚或都鳳,他均占盡主動先機,惟獨與無瑕“正麵交鋒”,一直陷於苦戰之局。會否仍是“天性相克”的老問題?
她是以柔弱製剛強,他龍鷹愈強,無瑕愈能將“媚術”發揮得淋漓盡致。
千百般念頭和考量,以電光石火的速度閃亮腦際,於“窮巷”尾再退一步,至退無可退,故作不解道:“大姐愈說,小弟愈糊塗,既然大姐認為尚未是時候嫁娶,又要小弟負上親嘴的責任,究竟那是什麽責任?”
無瑕裝出個給他氣結的生動表情,恰到好處至令人心癢,罵道:“範輕舟你是否男子漢大丈夫,竟吝於說一句似點人的話。本姑娘再沒興趣和你糾纏胡扯,你究竟負責任?還是不肯負責任?”
頭痛處,是不知負責任和不負責任有何分別,帶來的後果。要命的是曉得無瑕如此執著,有他不明了的理由。
龍鷹苦笑道:“小弟何時說過不負責任?”
這句話是被她逼出來的。
無瑕一雙秀眸朝他望來,懂說話的大眼睛送出“算你哩”的欣喜訊息,盈盈起立。
龍鷹不明所以地隨她起立,訝道:“大姐走了嗎?我們的事,仍未解決嗬!究竟你要小弟負何責任?”
無瑕婀娜多姿的來到他身前,嬌軀輕輕偎入他懷裏,情深如海、溫柔似水的輕輕道:“來日方長,範爺何用急在一時。”
說畢朝房門走去。
龍鷹搶先一步,為她推開房門,卻攔著去路,苦惱道:“有什麽事,不可以拿出來開心見誠的,大家有商有量?”
無瑕雍容自在的淡淡地說道:“承諾就是承諾,有何可討價還價的地方。範爺有用不完的時間嗎?無瑕樂意奉陪。”
龍鷹頹然讓開。
無瑕贈他一個甜滋滋、喜翻心兒的笑容,挾著香風,悄然去了。
龍鷹坐入車廂座位,仍未從敗至一塌糊塗的“情徹抽脫出來。
高力士坐到他身旁,大奇道:“範爺發生了什麽事?”
馬車起行。
龍鷹苦笑道:“我剛打了場馬球賽。”
高力士為之愕然。
龍鷹道:“是一場看不見對方球門,隻有對方攻門的球賽。整場賽事,沒法逾中線半步,連輸了多少球仍弄不清楚。副宮監說吧!這樣的一場球賽,算他奶奶的怎麽一回事?”
高力士這麽懂說話的,仍乏詞以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