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陽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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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青書知道張銀順,在前嶽父家見過兩次。也聽劉珍珍說過,金銀順是太平莊最驕傲的女人。早年,她男人用自行車偷石油,用三輪車偷石油,後來,又用一輛四輪車,收石油偷石油。再以後,就沒有後來了。

張銀順的男人不種地,他家的地,都靠親戚幫忙。男人腦子轉得快,啥來錢快,就幹啥。前些年,男人盯著偷油這個行當了。一晚上兩袋子石油,就夠全家人一個星期的生活費了。男人像一條偷慣嘴的狗,夜夜都出去。劉長河警告過他好幾次,他嬉皮笑臉地說早就不幹了。劉長河指著他家,倉房裏油汙斑斑的自行車,“那是啥東西?瞪著眼睛說瞎話。”男人嬉皮笑臉地說:“以前整的,沒有汽油擦,就放那了。”為這兒,張銀順背後沒少罵劉長河,罵他全家不得好死。那以後,他一回來就把自行車用繩子吊到菜窖裏。劉長河去他家幾次,嗅著鼻子問:“咋這麽大的油味?”

“叔,俺早就不幹了,不信你看看,自行車都賣了。”

“是啊,他不幹了,他早就不幹了。”張銀順跟在劉長河的身後附和男人。

其實,男人始終沒停地偷油賣。他和張銀順說,“眼看大北麵的荒甸子裏,又打四口井,不偷白不偷,白偷誰不偷。攢點錢,咱們就帶著孩子搬街裏住,省得老劉頭整天像警察看小偷似的,看著咱們。”張銀順撇嘴,說:“還不是他眼氣咱家,他們家的兒子都在土裏刨食吃,看著別人發家就氣皮眼脹……”兩口子罵了一通劉長河,男人讓她去買隻燒雞,晚上得喝點酒才能出去。草甸上不僅蚊子多,流動的稽查也多。不喝兩口壯膽,還真不敢出去偷。

出事的那晚,男人吃了半隻燒雞,喝了半斤高粱小燒。

四輪車車鬥,裝滿了石油袋子。張銀順男人為了躲避石油稽查,關閉車上唯一的一盞大燈,在路上像一隻螞蚱似的躥騰。慌忙中,方向盤的幅度打偏了,再加上車裏裝了十幾袋子石油,四輪子慣性衝到路邊的排水溝翻了。要不是一人多高的蒿草和漆黑的夜晚,興許張銀順男人還有救。可那晚烏雲翻滾,午夜一過,大雨就瓢潑似的下來了。很快,壕溝裏的積水就蔓延到路上。劉長河帶人在大雨的夜裏找人,找到第二天的下午,才在鄉路與公路的交界處,找到翻到壕溝裏的四輪子,和被裝石油的袋子壓著的人。村人用了一桶汽油,才把張銀順的男人,擦出個人樣兒,都穿上衣裳了,還有一股刺鼻子汽油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