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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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去做核酸檢測的路上遇見的柳小霞。

她的脖子以下,似一隻脹了氣的肥大氣球,走起路來晃晃****的。一件滌綸料子的褐色大碼連衣裙套在她身上,將她肥闊的腰肢和兩條粗壯的大腿緊緊地勾勒了出來,整個人愈發顯得臃腫不堪。蓬亂的短發在風裏顫動著,掩映著一張蠟黃暗沉的臉。唯有那雙眼睛,還能依稀分辨出她往日的神采與豐秀。

她已完全變成了另一副模樣,如若不是親眼所見,恐怕沒有人會相信她曾是豔冠十裏的柳小霞。可我遠遠地,一眼便認出了她。

說起來,我們也算是故人。

她見了我,眼神裏抹過一絲藏不住的驚恐和慌張,猶如一刹那穿越了時光的隧道,她惶惶不安地重見到了年少的自己——那個月光下的柳小霞。

我先衝她笑了笑。

她也跟著笑起來:“回家來了?”

我說:“嗯,過年回來了,疫情封了城,沒能走。”

她尷尬著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麽,就這樣從我身邊走過去了。我能聽見她沉沉的喘息聲。

回了家,我跟母親說,我遇到柳小霞了。母親歎了口氣說,她也是個苦命的女人。我神色詫異地形容了一番她如今的樣子,母親說,當年她從牢裏回來時,依然強撐著滿身的風流。倒是王連喜死後,她卻一夜衰老了,從此脂粉不施、蓬頭垢麵,那股活著的勁兒,沒了。

是夜,夏風習習,我又做了一場夢。

夢裏,一個女人,她自山頂而下,飄過山岩,飄過溪流,飄過黃土,像一隻無腳的女鬼,隻有靈魂,沒有肉身,輕****的。

她唱著歌,啾啾囀囀、清清亮亮,她唱道:

她宛若一朵雛花呀柳小霞,

她念書得過第一呀柳小霞。

她以死相逼過呀柳小霞,

她流言裏葬身呀柳小霞。

她被父親賣了人呀柳小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