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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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珍六歲那年,偷偷趴在窗戶玻璃上,小臉被玻璃燙得滾熱。她的父親趙啟正跪在院子裏,哭喊著求美娜原諒。美娜坐在客廳的一個板凳上,低著頭,圍觀的人們看不清她的表情,她也一句話都不肯說。

陽光穿林打葉,似燒烈了的老酒,燙得每個人的臉生疼,鼎沸的日頭澆滅了人們看熱鬧的心,躲在樹蔭底下的最後一撥兒人也散了。美娜才慢慢地起了身,費勁兒地一步步往外走,虛弱地說了兩個字:“離婚。”

任憑趙啟正怎麽求也沒有用,不多久,趙啟正就從這個城市消失了。

趙啟正出軌了,出軌對象是供銷大廈的一名女采購。女人們安慰美娜說那女的一看就是個狐狸精;男人們不免替趙啟正辯駁,說美娜管趙啟正太嚴,活脫脫一個老母親。一段失敗的婚姻總是兩個人的過錯,關於這段婚姻,美娜再也未提起過隻言片語,日子久了,好似這座城市從未有過一個叫作趙啟正的人。

美娜原叫甄美娜,後來改了名叫周美娜,美娜的女兒原叫趙珍珍,如今改了名叫甄珍。美娜有時想,自己究竟是姓甄還是姓周?甄珍有時也想,自己為何不姓周也不姓趙,反而姓了甄?

改革開放的春風先吹綠了南方的土地。人性被這春風溫暖了,濕潤了,寒冷中的困獸之鬥讓人疲憊,你撕我咬的鬥爭不再蠱惑人心。像周炳森一樣深藏功名之心的人們都露出了熱切的目光,隻要給他們一個機會,勤勞聰慧的中國人便能掀起擋不住的洶湧春潮。

周炳森辭職了,他與月桂開了一家紡織品加工廠。第二年,他又建了新廠。第三年,周炳森去上海考察,決定舉家搬遷到上海,那裏有更廣袤的天地。

美娜也辭去了供銷大廈的金飯碗,她帶著甄珍,隨周炳森與月桂一起去了上海。與這座城市一別數十年,時間久了,好似這座城市也從未出現過一個叫作周美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