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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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八月末,立秋過後,小城的天氣忽地就不一樣了。連著下了十幾日的纏綿不斷的雨,說停也就停了。濕熱的空氣變得幹燥清爽,上午十點多鍾,日頭像煮透了的蛋黃,焦豔豔、香噴噴的,滿院子匆忙奔波的人們臉上剛起了一層細細的汗水,轉瞬就被一絲絲冰涼的風吻散了。

宋遠斜倚在院子裏的牆垣一角,雙手十指相扣,交疊在小腹前,指尖不自覺地彼此摩挲。他的眼神飄忽著,一會兒抬頭看看天上的雲,一會兒又瞥一眼那幾株已開得快要落幕的月季花,十六歲的他在這喧鬧裏更顯得孤獨寂寞。

十六歲這個年紀,著實有些尷尬。他的胡青已冒得密密絨絨,可眉眼依舊是孩子的柔軟輪廓,男人那些桌他是上不去的,可隨奶奶坐在女人堆裏,他又實在憋悶得慌。喜宴還沒正式開始,他趁奶奶和一旁馬嬸嘮嗑的閑當,趕緊逃了出來,他大口呼吸著初秋的空氣,才又稍微自在了一些。

院子裏嘰嘰喳喳的吵鬧聲忽然停了,孩子們也不哭鬧了,人們仰起臉,看著一對男女從堂屋走了出來。男人身著一套深紫色綢緞料子的中式唐裝,前後各繡著四團福字暗紋,他的頭發應是剛剛染了色,黑得整齊古板,眉毛卻仍是花白兩道,嵌在褐色的臉麵裏,好似兩彎混濁的月牙兒掛在了秋收後千溝萬壑的土地上。女人穿了一件繡金絲多瓣牡丹花紋的啞紅色旗袍,細小的脖頸上掛了一串亮白的珍珠項鏈,雞腳似的右手腕上晃**著一隻晶瑩剔透的玉鐲子。她幹瘦的身子藏在旗袍裏,秋風那麽一吹,旗袍就成了道袍,在她身上搖搖晃晃。宋遠覺得二媽像一隻骨瘦如柴的風箏,母雞形狀的風箏,雞架子又薄又小,穿戴的羽毛卻光彩濃密。宋遠正思忖著,這時酒席裏一個孩童扯著稚嫩的尖嗓子叫喚了一聲:“快看,好漂亮的新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