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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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遠念高三那年,鞠香去世了。她就是那麽輕輕地摔了一跤,就再也沒有從醫院裏走出來。

清醒時,鞠香在醫院裏用她那嬰兒大小的手反複搓磨著慧珍的手,滿臉的慈祥:“見著你成了家,俺也就沒什麽遺憾了。”她又叮囑宋懷山先不要通知宋遠,正是高考關鍵的時候,千萬莫擾了他的學習。宋懷山擎著土灰的臉,茫茫然直點頭。

老天偏欺老實人,鞠香那點兒可憐的心願到底是沒實現。來年春日的一個傍晚,宋懷山如往日一樣騎著電動車下班,一個五六歲大的孩子“嗖”地從一側的綠地裏橫衝出來,跑到馬路上,宋懷山急轉車把往右躲,整個人直接從車上躥起來,一個跟頭飛到了沿路護城河的河堤上。孩子的父母驚叫著跑進人來人往的車道裏,聚集的人群熙熙攘攘,亂成一團。

慧珍來學校通知了宋遠,宋遠站在病房的門外不肯進。許多蛾子一樣的飛影在他眼前嗡嗡作響,他隔著門上那一條窄窄的玻璃往裏瞧,裏頭躺著個一動不動的男人,好似他八歲時拉開燈繩後看見的那個死去的父親。

宋遠十八歲了,他已經領悟到,命運這東西,逃也無處可逃。

小男孩的父母來探望過宋懷山。第一次,他們一家來了十幾口,個個哭得鼻涕滿麵,他們緊握著啞巴奶奶的手,小男孩的父親往她手裏硬生生地塞進了一萬塊錢。宋懷山第二次動手術時,是小男孩的母親拎著兩箱牛奶一個人來的,臨走時,她拍了拍宋遠的肩膀,留給了他一張字條,說那是他們家的地址,叮囑他有任何困難盡管來找他們。到了第三次手術要交錢,這家人卻遲遲不見蹤影。宋遠照著地址去找,卻隻看見遠近千米,一片廢墟殘瓦,周遭大樹孤影、雀鳥了無,幾朵黃色的野菊覆於壘土之上,十八歲的宋遠站在陣陣春風裏,感受著好一個寂靜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