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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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那年膠東塑料廠門前的桃枝剛吐花苞,佩秋就來了。

佩秋肌膚粉嫩、姿儀婀娜,眸子裏總掛著清晨流轉的露珠,塑料廠的男人們看見了,眼睛都隨她去了。佩秋喜歡桃花,於是愛慕她的小夥子們,人手一株桃花枝,在拂曉、在日落、在佩秋走過的地方,他們熱情地哼著小調兒,你爭我奪,想送一朵,開在佩秋的笑顏裏,開在她的心窩上。姑娘們挽著佩秋的胳膊,朝漢子們啐了一口,那群起群落的鈴鐺般的歡笑聲就越走越遠了。

蘇兆和也喜歡佩秋,他們在同一個廠間,可他卻一句話也不敢和她說。他個子不高不矮,樣貌不醜不俊,右額角還因小時候的一場車禍留下了一處大疤。他性格木訥、寡言老實,和廠子裏一眾熱情的逐花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蘇兆和長這麽大,在旁人眼裏沒有半分出挑的地方,可他自己心裏明白,自己的這條命是多麽寶貴。他八歲那年,隨父親乘坐一輛大巴車回老家,路上遇到了車禍,等警察來的時候,父親的整段下半身已全被埋在了車底,上半身卻像麻花一般,扭成九十度角匍匐向前。蘇兆和被父親緊緊地護在懷裏,全身無傷,隻有額角留了個疤。警察把蘇兆和交到他的母親手裏,說這是生命的奇跡。

再平凡的人,心裏也種著一個隻屬於自己的偉大夢想。蘇兆和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像他父親那樣,做個好父親。

都說愛情無跡可尋,其實愛情這東西是命數,都在補命裏最缺的一塊。佩秋心底最深的渴望,也是有一個家,一個隻屬於自己的、安穩的家。

佩秋十一歲那年,跟著姑姑從山東內陸來到了膠東,再往前數二十年,佩秋的姑姑跟著佩秋姑姑的姑姑也是這樣遷徙而來的。她們世世代代住在大山裏,與貧瘠的土地相依為命。姑姑說,這是她們家的習俗:謝家的女兒們,嫁出去或走出大山的姑娘,一旦能在城市裏落地生根,就會想辦法從老家的下一輩中帶出一個姑娘來。佩秋的父親算是個教書先生,他患有哮喘,邊種著幾畝薄地,邊給附近五六個村子的孩子們當老師,既教數學,也教語文。姑姑帶佩秋走的時候,父親站在車窗前,雙手托著一麻袋的花生遞給她,他搖晃著一雙根莖密布的手,喘息著說:“走吧,土地不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