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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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香玉一亮相,便賺了個滿堂彩。

她那兩隻美人肩,形似春柳、細若脂玉,細長消瘦、綿弱孱薄,兩片鳳舞牡丹的大紅織錦雲肩伏在其上,通身鋪滿了一團團錦繡的祥雲。湖藍水綠的大褶襯裙時隱時現,黃金線鑲邊的飄帶搖搖欲墜,腰箍將她的腰身束成了雍正青花桃蝠紋橄欖瓶的脖頸一般細長,隨著她的顧盼流離,真真是一步一生姿。

“多少年了,沒見著這樣一個俊俏的小姐。”敲響兒的福倫皴黑的臉笑得砢磣,但他的這句話卻很得人心。福倫歪過頭,瞥了眼拉墜琴的柳爺,柳爺眯著眼,笑吟吟的,也不說話,福倫心下知道,這事成了。

戲班子最紅火的時候,有青衣、花旦、彩旦、老旦、小生、老生、武生、娃娃生,生、旦、淨、醜四大行,行行有人才;墜琴、二胡、揚琴、三弦四大件,件件有高手。三四十個人浩浩****地在各個村子輪轉著表演,最遠蓬萊、壽光都去過,誰聽了不叫一聲好?一場演出下來,多少都能賺上個三四百塊錢,可再窮的人也不是奔著錢來的,大家平日裏你爭我嚷,斤斤計較起來,哪一個沒耳紅脖子粗過,倒也從不為別的,隻為著一件事——戲比天大。

可如今呢?老的老、殘的殘,稀稀拉拉的,送死人的喪隊裏紮的紙人兒都比他們熱鬧。拉二胡的老劉頭患了癌症,走了十幾年了,拉揚琴的呂大臉,彈三弦、奏琵琶的周守周景兄弟,不過六十出頭,也已相繼去了。原先那幾個年輕些的,跟著打銅鈸、敲板鼓的,倒是都還在,隻是也花了青絲,空剩了殘年。再年輕的一撥兒,就沒人肯花功夫練功了,能有個身段兒模樣肯上台的,就已經了不得了。好在柳爺餘威猶存,九十幾歲的人了,臉卻愈發紅潤,發絲兒透心通白,日頭底下泛著滿頭的銀光,像是太白金星附了身。活到這個份上,沒人不尊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