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情張抗抗

§對楊泱的審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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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馬嶸以後不斷重複的記憶中,那是他和楊泱之間的最後一次談話。他一直希望能記起這次談話更多的內容,但他的回憶中卻充斥了馬圈裏濃重的馬糞味。他隻記得楊泱反複說,盡管她用水果刀把傅正連的胳膊紮傷了,那是他咎由自取,但她並沒有真的殺害傅正連。

最後她忽然用肯定的語氣說:“不過我知道是誰幹的!”

馬嶸打了一個寒噤。

“你知道?誰呢?誰?”

“我不會說的!永遠不會!”

“死也不說嗎?”

“死也不說!”

“那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是誰幹的!”馬嶸鬆了口氣。

馬圈悄無聲息。從破洞那邊,傳來的聲音。他猜是楊泱手裏在撚著一根幹草莖。

似乎過了很久,楊泱輕聲說:“牛锛呢?他為什麽沒進來?”

馬嶸沒有回答。

“昨天晚上,我總是好像聽見窗底下有腳步聲,繞著馬圈走……牛锛……”

他和楊泱的那次談話就終止在牛锛那兩個字上。門開了,又有新的人被送進了這個臨時小號,在後來的兩天裏,他和楊泱再也沒有機會說過話。

牛锛……馬嶸在長達20年的時間裏,始終回味著咀嚼著琢磨著楊泱最後留在他記憶中那關於牛锛的兩個字。他無法肯定在牛锛那兩個字後麵,究竟是一個問號,還是一個驚歎號,或是一個句號。這個標點對於解釋楊泱在牛锛死後的失蹤至關重要。但語氣飄散在空氣中,時間一點點擦去了那個本來模糊的符號,他再也無法捉住它們。

落了一場小雪,雁群一日日飛盡。

大雁走了以後,空曠落寞的荒原,顯得越發寂寥蒼茫。

拱形的天穹一覽無餘,平展的原野一目了然。藍天白雲之下,清晰地凸現出連隊營房一棟棟紅色的瓦頂,在雪地上赤身**、**胸懷。

營房前的空場上,還有一眼孤獨的水井、兩排光禿禿的鑽天楊、三台熄火的拖拉機、四掛卸了套的大車——就是13連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