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情張抗抗

§新動向的批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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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以後。連裏開了一次階級鬥爭新動向的批判會。老司頭被押來站在頭一排。他站立的姿勢引起全連隊男女老少長時間的哄笑。他們說那是電影裏頭標準的反麵人物,一個孩子還上前去推了他一下。批判他的罪名,是他向菜排的一個家屬介紹了用野罌粟殼煮水治小孩腹瀉的偏方,讓別人發現了。連長說老司頭不認真接受改造,亂說亂動,是妄圖複辟,要加強對他的監視,命令他去掏廁所。那個家屬又哭又鬧地檢討了一番,說她情願讓兒子重新拉肚子,也不再上階級敵人的當了。

我坐在角落裏,不寒而栗。“獅子頭”在遠遠的地方向我作鬼臉,我明白他的意思。我朝天花板噴出去一口煙,周圍的一切都模糊了。去他的老司頭子吧,既然他欠了人民數不清的債,白送我二十塊錢也算不了什麽。

從上個星期天始,我一躍變成了連隊裏自由自在的神仙——由於一個偶然的機會,我暫時去替了連隊的通訊員頂班,每天騎車到八裏地外的一個郵政支局去取報紙信件和匯款。通訊員風裏來雪裏去,辛苦是辛苦,可好就好在誰也管不著。

這天下午我送信回來,跳下自行車剛要進屋,發現門口站著一個人,一身黑,背對著我,差點兒把我嚇了一大跳。

他慢慢地轉過身來,低頭看著地,嘴裏不知咕嚕了一句什麽。

老天爺!是他,老司頭子。

比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更瘦了,微微喘息著,一隻手按著胸口,好像那裏頭有什麽重負壓得他透不過氣來。他似乎看見了我身上的綠色郵包,便伸出一隻手到衣襟裏去掏。

我的頭皮發麻,以為那掏出來的一定是一張借據。我的臉發白了,厲聲說:“你要幹什麽?”

他哆嗦了一下,抬起眼皮,這才發現是我,竟然呆住了,那灰暗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歡喜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