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情張抗抗

§真是罪孽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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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借著去F國治療憂鬱症的機會,他沒有再回到莫斯科。他的妻子在F國的親友為他提供了最初的生活費。憂鬱症斷斷續續攪擾了他好幾年時間,一直到前蘇聯解體,他的妻子終於也來到F國,他才漸漸恢複了健康。當他重新振作起來,安頓好家人,找到了一份合適的工作,幾年下來略有積蓄之後,他才第一次有了回中國的可能性。

二十八年。半個地球的周旋,多長的一條曲線。

孟迪說:可我始終還是不明白,你明知過江是會帶來嚴重後果的,走之前你為什麽還非要去看望楚小溪?你知道你在萬山農場住的那一夜,牽連了多少人嗎?凡是和你說過話的人,每一個人都被反複盤問。我因為留你住宿,與你合睡了一條被子,團籍都被開除掉了。

楚小溪的處境就不用說了,如果不是因為這件事,第二年招收工農兵學員上大學,她是完全可能被推薦的,但她卻一家夥被打入了冷宮。一直到知青大返城的1978年,才離開北大荒。有一段時間,連隊的女生都不敢同她說話,我想了很多辦法安慰她也沒用,因為她總是覺得對不住我,一次次不斷地向我道歉。那麽沉重的心理壓力之下,我真害怕她會神經錯亂……

是啊,聽你講了這些,我覺得自己真是罪孽深重。杜仲長長地歎了口氣。那口氣一直壓得他胸口憋悶,經過喉嚨時,像一股腥黏的血流噴出來。他連續地咳嗽,每說一個字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有生之年,我若是還能見楚小溪一麵,我會請求她的原諒。今天在這裏,請你先接受我的歉意,可是,我卻無法償還當年給你造成的損失了……

杜仲的眼睛發澀,呼吸也越加滯重。他真的不願意回想那一次見到楚小溪的情形,他也無法告訴孟迪,那一次付出了如此之大代價的會麵,其實是很不愉快的。非但不愉快,甚至如同一把利劍,在他心裏劃下了一道不可愈合的印痕,由此更堅定了他逃離的決心。當年他和楚小溪曾因她的天真無邪而彼此走近,卻也因她的純真無知而分手。他是帶著心靈與情感上難以述說的失落與迷惘,走向漆黑的雪原的。他在雪地裏一次次摔倒又爬起來,覺得隻有自己的兩條腿還在拚死行走,而心卻已經凍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