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情張抗抗

§淒迷而聖潔的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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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間電燈就滅了,杜仲和她自己一下子都隱沒不見了。在農場,停電是常事。黑夜像濃密的雲層一樣湧上來,她覺得自己像一艘潛艇似的,沉入到黑暗的水底裏去了。她聽見杜仲的喘息,杜仲說你別著急啊我有電筒呢。就聽見他磕磕絆絆走地動、又翻動旅行包的聲音,但電筒卻遲遲沒有出現。小溪摸索著走到屋角的窗台上,用手摸到了火柴和一根細小的蠟燭。她把火柴劃著了,蠟燭慢慢亮起來,金黃色的火苗在黑暗中抖動,杜仲慘白的麵孔從黑暗中浮出來。小溪忽然覺得,眼前的杜仲猶如一個石膏頭像,線條僵硬而呆板。

蠟燭幾乎就像一節小鞭那麽長短,這兒的人都管它叫“磕頭了”,說是磕一個頭的功夫就點完了,雖然有些誇張,但能點的時間確實很短。就這樣的小蠟燭,還得憑證供應。小溪想,飯也吃過了,又是停電,自己太晚回宿舍會造成壞影響,還不如早些給他安排個地兒住下。她正在琢磨著今晚把杜仲弄到誰那兒去睡覺,桌子上的半導體突然響了起來,把小溪嚇得一哆嗦,蠟燭的火苗也晃動起來。

小溪聽見了一個柔和低沉的女聲,像房梁上懸掛的灰塵絲兒,在空氣中輕悠悠地**來**去。那普通話的發音有些古怪,該用去聲的,她發的是平聲;該用上聲的,她發的是去聲;七高八低七上八下的,和平時收聽中央台的廣播員完全不一樣。那聲音盡管模糊而曖昧,小溪終於還是聽清了大概的意思。那個女聲說:聽眾朋友,你們一定知道中國那位最優秀的小提琴家的名字,自從“**”開始以來,他親眼目睹了中國知識分子遭受的悲慘命運,他本人也被審查被迫害被淩辱。前幾年,他終於冒著生命危險,流亡到了西方國家,現在,我們為聽眾朋友們播放他著名的《思鄉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