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彤丹朱(出版)

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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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話吧!“救濟特捐”原來就是用來救難民的,可是救到現在,難民更多,而“特捐”還在未知之數。上海滿街滿弄是難民,靠布施活命,市政府當局除了在“市容”方麵覺得傷腦筋,“照顧”“負擔”,實並無其事也。

聯總會送大批難民回鄉,但時僅年餘,今日難民的數字,比送回原籍的,又不知增加了多少?

——摘自《當代晚報·朝花夕拾》:《難民還鄉》

我曾以為,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即將到此結束了。

我沒有想到,自從爸爸平反後回了報社,他就像是一棵返青的老竹,在綿綿春雨之中,從四周的泥土裏爆出了無數的筍尖;又像是一屜正待繅絲的蠶繭,從沸水中扯出了一根根數不清的線頭。

張愷之自一九四七年在上海加入地下黨,一直是在白區工作;去杭州辦報、又搞策反,也多與“敵人”周旋;他周圍這一大堆複雜的人事關係,因當時的革命需要所造成後來的曆史疑點,是他在解放後首當其衝被打翻在地的主要原因。

而後,他被逐出革命隊伍,打入另冊,一次比一次更深地沉入社會底層,直至“生產自救”,直至淪落到街道服務站謀生。

這漫長的三十年間,他親見比他的遭遇更為悲慘的其人其事,如牆角密密的螞蟻群落,在他身邊蠕動,比比皆是。

那是一個巨大的黑雪球。從建國之初的第一場冬雪起始,足足滾了三十年。雪結為冰,冰又裹雪,挾卷著草棍紙屑煤灰爛葉這世上所有的垃圾,和那些渣滓一般的人。並將他們難以辯白的冤情,擠壓成泡沫和碎片,層層疊疊地包藏其中,壘成一座難以融化的冰山。

而如今,黑色的大山崩裂成無數大大小小的岩石,就像這滿城街巷的民房下堆放的一塊塊蜂窩煤,黑黝黝烏塗塗,瞪著期待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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