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彤丹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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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自己起了一個好聽的朝鮮名字,叫做:金路。

每當月亮升起來的時候,隊長便坐在茅屋的門檻上吹簫。簫是他自己用竹管做的,沒有刷漆,白晃晃的,像一截甘蔗。簫管上的洞剜得不太光滑,月光傾灑在簫上的時候,就有幾個毛茸茸的小月亮,在她眼前悠來**去。隊長說,他以前有一支全世界最好的簫,取材於中國的湘妃竹,赭紅的簫管上有深棕色的淚斑。每當月圓之夜,把簫擱在屋簷下,房子四周就有悠揚的樂聲飛起,繞著樹梢旋轉,連歸窩的鳥都撲騰起翅膀。可惜,那支簫連同房子一塊讓日本人燒了……

隊長每次總是沒完沒了地吹著一首朝鮮民歌《阿裏郎》。樂聲嗚嗚穿過樹影,聽起來很淒涼。

她喜歡聽隊長吹簫。月色蒙蒙,低沉的樂聲像雲朵一樣彌漫在她的發際;撩起她無法對人言說的心事。她低聲應和著:“阿裏郎……阿裏郎……”淚水奪眶而出。月升高了,月不能再為簫伴奏了,簫聲漸漸消失,她的心亦如洗過一般,忽然就敞亮起來。

在義勇隊那一段短暫的日子,是她流浪生涯中最快樂的時光。

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後,一些流亡中國的朝鮮愛國誌士,組成了這個叫做“朝鮮義勇隊”的抗日組織,暫歸屬國民黨三戰區統領。隊長李蘇民,是原朝鮮革命誌士,畢業於黃埔軍校,當年曾是周恩來的學生。義勇隊的同伴們,大多數是在當地黨組織遭到破壞後,暫時脫離了組織關係的散兵遊勇,流落四方,後又慢慢聚合起來。為了躲避國民黨的追捕,利用朝鮮義勇隊的合法性,改換了朝鮮名字,隱藏於義勇隊,自發抗日救國。我媽媽因接不上組織關係,也暫且棲身於此。反正是抗日,在哪兒抗日還不是一樣?同那麽些正直進步又能歌善舞的大哥哥大姐姐們一起宣傳抗日,整日排戲唱歌,學日語、學朝鮮話,差不多就像是個女兵了。她認為自己很幸運,也就安心在義勇隊實踐她的革命諾言。我曾懷疑,她是否因此而幾乎“樂不思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