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角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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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老家那一帶,凡被稱作“湖”的地方,大都原野脊薄荒蕪,人煙稀少,貧困的惡魔纏繞著數代人,百姓們成年累月吃不上一頓淨麵饃。金萍的故鄉是懷遠縣的鈔家湖,可想而知,兒時的日子怎不苦得淹心!我家離芡河僅三華裏,水旱和其他自然災害足以把鄉人們折騰得九死一生,生長在那裏的孩子也難有飽飯吃。正憑我和金萍都是同時代受過磨難的人這一點,她讓我為她的小說集《皂角樹》的出版寫幾句話,我便欣然同意,也不顧自己非是名人之忌了。

金萍是一步步艱辛地從窮鄉僻壤中走出來的,便造就了她不離祖根的那種憨厚、正直的性格,而紮實的生活基礎和勤學苦練得來的駕馭文字的功底,又為她步入鄉人們祖輩不敢奢望的文學殿堂鋪就了堅實的路,形成了她樸實無華、敢說真話的文風。當然,她在這本集子裏所寫的故事,所探的心靈,所繪的風光,並非是對生活的照搬和重描,而是她站在一個至高點上,從自己走過的腳印中,去俯視那滄桑巨變的平原沃野、翻花迭浪東流的淮水和清澈的田間溝渠、明鏡般的池塘;用深沉的目光,去看那叔叔大爺黝黑的脊梁、木刻般布滿胡茬的臉膛,去看嬸子大娘們從坐花轎進婆家門那天以後的圍著鍋台、圍著雞鴨牛羊轉與生兒育女帶來的欣喜和酸楚;用善思的大腦,去探索、去分析、去辨別、去詮釋祖傳的美德和劣根。

金萍的心地是善良的,她也把這顆善良的心傾注在她作品中的人物身上。這非是她硬把自己的觀點往上麵貼,而是她筆下的人物原本就有一顆善良的心。這是中國農民的傳統美德,金萍有理由去歌頌,讓這種美德不致在金錢湧潮中被泯滅。她在《小院裏的女人們》中,寫了幾個可愛的人物。她們所處的地方,是不起眼的鄉村中學簡陋的宿舍,但翻起的浪花卻能折射出美的善良的光環和顯現出不協調的斑點。有的想調換一間小房,有的想借丈夫小小的升遷來炫耀自己、奚落對方,有的甘受命運之苦,盡量減少與對方的爭端,也有的仗著自己手中有點錢而走竅門去達到自己的目的。一個小院,就是一個社會的細胞。但最後,當這幾個女人在相互的明爭暗鬥中明白事理後,都把昔日的怨恨丟下了,她們的形象不因曾有瑕斑而失去可親可愛。不計前嫌,這也是一種善心,也是一種美德。在這一點上,金萍有自己獨到的見解,寫得與其他作品不同。但是,金萍在歌頌善良的傳統美德時,並沒有忘記剖析、批判傳統的劣根,這在《皂角樹》中體現得很充分。一對青年男女在類似原始的戀愛、成親之後,男的總依傳統舊法,把妻子圈在家中,成了“家裏人”,外界的新鮮事和變革之風,很難吹進這個禁錮的茅屋小院中,女人隻能機械似的操勞、生育。然而,那個女子在意外的趕集賣豬時,聽到木匠家話匣子裏唱的歌,那優美的歌成了打開牢籠的鑰匙,那個家拴不住她了,大膽地去跟那個木匠相好。她這邁開的一步驚呆了自己原先的丈夫,想挽救已來不及了。這篇小說很有味,也很有力度,道出了女人要解放自己,衝破牢籠必須靠自身的力量,也抨擊了劣根的頑固性和由此而造成的悲哀,一旦富有抗爭思想的人衝破它,就不再成為枷鎖,而成為博物館的陳列品,來啟迪後人不再走那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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