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季節

月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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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山的早霜,灑在岡巒上,灑在山林裏,也灑在那剛收淨莊稼的層層梯田中間。伊汝從車窗望出去,這種很像鹽池邊泛堿的、白花花的肅殺秋色,使人感覺怪不舒服。要不是沿途柿樹上掛著紅燈似的柿子,和山坳裏雖看不見人家,卻嫋嫋上升的炊煙,簡直沒有一點生氣。連在公路旁齧著草根,已經啃不出什麽名堂的山羊,也呆呆地、毫無半點表情地注視著開過去的長途汽車。

伊汝有點後悔他這次魯莽的旅行了,應該事先寫封信或者拍封電報。可是,給誰呢?郭大娘也許不在人世了。

現在,當他乘坐的這輛長途汽車,愈來愈接近他要去的目的地,他的後悔也越來越強烈。不該來的,胡鬧、任性、冒失,即使是什麽實實在在的東西丟了,能夠找回來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的,何況伊汝回到這塊老根據地,來尋找那種純屬精神世界的東西呢?甚至當長途汽車到達S縣城的時候,他也說不好,這種東西究竟是什麽?除了那失去的愛情猶可捉摸之外,其他還有些渾沌的東西,他能感覺到,但說不出來。

他站在汽車站門前的廣場上,峭厲的山風,帶著一股寒意,朝他脖領和袖口裏鑽進來,山區就是要冷一點,車把式都把老羊皮背心反穿上了。他朝他們走去,想問一問,有沒有順路去蓮花池的,把他捎上。然而,伊汝沒曾想得到的是一陣哄堂大笑。這裏的山民(他總是這樣稱呼這些可愛可敬的根據地鄉親)有他們獨特的幽默感,和一種對於苦日子的柔韌的耐力:“掙不上你的錢了,老哥,去打上一張八角錢的票,坐那四個軲轆的鐵牲口去吧,不誤你吃晌午飯。”

伊汝也笑了,最後一次離開S縣城的時候,連這汽車站還沒有,敢情公路都通到蓮花池了,沒準還通到羊角堖吧?那個小小的山村,才是他旅行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