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课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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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又过了一个月。

朱太炎不来上课,曾经让青干班的学员们高兴得像是过年放大假。慢慢地大家发现,没有朱太炎对他们的刺激,课堂生活太没意思了。

所以孙萍将在五一节结婚的消息一传出来,住在五栋四楼的青干班全体学员,一个个显得无比兴奋。

在所有人中最亢奋的还是汤育林,有空没空都要想方设法与孙萍泡在一起。

这天上午,为青干班学员讲课的是一位证券公司的老总。学员当中有不少炒股的,课堂上你来我往的机会很多。那位老总口口声声地说,全民炒股在资本主义社会是对的,在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社会更是对的,改革都快三十年了,一般百姓直接得到的好处毕竟有限,所以,全民炒股是让普通百姓分享改革成果的最后机会。这番话将除了汤育林等人之外的大多学员煽动起来,纷纷跟着那位老总表示,不炒股就是不响应党中央的号召,就不是合格的共产党员。

孙萍不炒股是因为她没有钱。

安如娜不炒股是因为她不缺钱。

汤育林不炒股是因为他想在脑子里留出一块与钱毫不相干的地方。

孔太顺不炒股,是因为当年教哲学的大学老师说过的,使个人欲望膨胀速度最快的事情就是炒股。

上完股票这一课,汤育林在412室呆了一会儿,便回来发愣。孔太顺以为发生了什么事,问了几遍,汤育林才说,他突然想到,为孙萍这样的女人花那么多钱是否值得。孔太顺不好问得更细,就随口说,反正是回扣的钱,不给白不给,给了也白给,上不掉块肉,下不出滴血。

汤育林在**打了一个盹,醒来后才说,孔太顺的话有道理。

汤育林接着说,他想出了一个办法,可以使那个两百万的报告通过审批。不过,因为孙萍买房急着要花钱,县里得通融一下,将二十万元的回扣先付给他。

孔太顺从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事,哪敢马上答应。转过身来,他就给萧县长打电话。孔太顺多了一个心眼,他在转述汤育林的要求时,将二十万元说成三十万元,而且不得再有中间环节,必须由萧县长本人亲自将现金送来。

萧县长听后一时有些犯难,斟酌了两天他才答应。

第三天晚上,萧县长专程来到省城,在约定的地方见面。

萧县长将一只皮包交到孔太顺手里。孔太顺拎了两下后,当着萧县长的面又将皮包交给了汤育林。萧县长好像从没做过这样的事,周围一有陌生人出现他就心慌意乱。本来说好要在一起喝晚茶的,结果也取消了。萧县长亲自开车,将他们送回省委党校院里。

汤育林下车后,孔太顺装着在车里听萧县长说什么,其实是叫萧县长稍等一下。

一回到411室,孔太顺就对汤育林说,萧县长还有别的事要办,多带了十万元。不过因为萧县长平时从未亲自做过这样的事,心里一紧张,竟将它们都给了汤育林。汤育林打开皮包一看,果然多出十万元,便笑着退还给孔太顺,还说萧县长像做贼心虚,一点也不老练。

孔太顺另找了一只塑料袋将十万元现金装好,出了门他先拐到二楼的公共卫生间里,从十万元里数出一万元,另做了一小包。又将余下的九万元分作三扎捆在腰间。做好这一切后,孔太顺才下楼钻进萧县长的车里。他将那包一万元现金放在副驾驶座上,说是汤育林觉得萧县长够朋友,这一万元,算是给萧县长买了件西服。

萧县长尴尬地笑一笑,他要孔太顺将汤育林盯紧,那两百万拨款,五月中旬必须到位。萧县长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这件事若是被放了鸽子,等回县里去了,看老子不整死你小子。

回到411室时,汤育林正在与几个学员聊天。

孙萍也在其中,看样子汤育林已经将那二十万元现金给出去了,二人眉眼中有种说不出的兴奋。孔太顺本来有些不踏实,汤育林和孙萍的样子,使他很快镇静下来。直到屋里的人全都出去后,孔太顺才将捆在腰上的现金解下来,藏在行李箱里。

半夜里,孔太顺一反常态,打开电脑上网,按百度网址大全上的顺序,从东方财富、和讯财经、新浪财经、搜狐财经、金融界、证券之星、大智慧、同花顺、中财网、中金在线、网易财经、凤凰财经、股吧、腾讯财经、中国证券报、中国经济网、百度财经、21世纪经济报道,一直看到中国证券网。

凌晨三点时,他将专家推荐得最多的三只股票名称,写在不同的纸条上,并且编上号。然后发了短信给月芳、安如娜和区师傅:当一个人突然遇到一个有三种选择的问题时,应该选择一,还是二,或者三?

一觉醒来,他收到三种不同的答案。

月芳说,凡事要一心一意,当然要选择一。

安如娜说,二龙戏珠,最好是选择二。

区师傅说,事不过三,应该选择三。

孔太顺细细看过之后,不禁哑然失笑。

吃过早饭,他要汤育林替自己请一个小时的假,然后出门上了一辆出租车,直奔隔着一个街区的那家证券公司。孔太顺在家时经常听月芳同方行长谈股票,知道基本规矩。他在柜台上开了一户头,将从萧县长那里诓来的九万元现金,存了八万元进去。随后又将凌晨写下的三只股票名称告诉营业员,让其按照平均比例,用账户上的八万元尽数买入。

做完这些之后,孔太顺再次询问,万一自己将存根弄丢了,账户名和密码也忘了,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找回。听营业员说,任何时候都可以凭本人身份证来柜台办理查询,只要基本情况属实,就可以办找回账号及密码的手续。孔太顺一出门,就将手里的存根撕得粉碎,分三次扔进三只垃圾桶里。

随后的一段日子里,孔太顺不大去安如娜家里,有空就打开笔记本电脑,认真写作题为《世纪之交的乡镇管理人才浅论》的结业论文。

安如娜被孙萍逮着帮忙准备婚礼,也没有太多的空隙想那些卿卿我我的事情。

在汤育林的号召下,青干班学员都不回家过五一节,要到孙萍的婚礼上大闹一场。也是汤育林的提名,孔太顺在五一节前一天成了青干班的代表,带着一帮学员去给孙萍拖嫁妆。

临行前,孔太顺从行李箱中取出一万元钱,随身带着。

车到地区后,趁团地委的人安排午宴时,他借故去地委党校。

区师傅正在给大门做清洁,老远就能看见那扬眉吐气的样子。

不等孔太顺问,区师傅自己先开口说:“所谓国恨家仇,区家的仇,终于要报了。”

细说之后,孔太顺才知道,曾经害得区师傅家破人亡的案子终于破了,为首的人是当地公安局的一个副局长。

区师傅在高兴的同时也很疑惑。

区师傅与这位副局长并无直接冲突,事情的起因在于副局长的情人。按常理,副局长与朋友的老婆**后,巴不得那位戴绿帽子的丈夫趁早一命呜呼。事实却大相径庭,从犯了贪污罪的丈夫被提起公诉,副局长便开始按情人的意愿,暗中策划报复。事实上,戴绿帽子丈夫的真正死因,是从牢友那里得知妻子早就开始与自己的好朋友通奸,气急之下才在监狱里上吊自杀。接下来,上小学的女儿也跟随父亲,用红领巾将自己勒死。小女生还留下遗书,说自己最恨妈妈,妈妈贪得无厌才害死爸爸的。

孔太顺告诉区师傅:“这就叫色胆包天。”

区师傅看了看孔太顺说:“这女人,别人都说她是千年狐狸修炼成人的。我只见过一次,当时她正泪流满面,我还提醒手下,不要太令她为难。”

孔太顺又对区师傅说:“这种样子叫做色相迷人。”

区师傅说:“本来,我很想回去亲自审问那个女人,可惜整个案子就她一人逃脱。话说回来,这种事还是不亲自管为最好,否则,有可能弄得冤冤相报何时了。”

趁区师傅喘口气时,孔太顺拿出一万元现金,并将自己前一次如何通过汤育林的关系,给鹿头镇弄了五万元,汤育林如何要回扣,却将一万元现金大大方方地送给自己的经过说了一遍。孔太顺说,因为与财政厅有关的事情,不好往纪委或检察部门捅,自己为难了好长时间,他要当过检察长的区师傅替自己出个主意。

区师傅也觉得财政厅的人不好公开举报,搞不好就会自断财路。他劝孔太顺将这笔钱通过邮局匿名寄给省纪委,同时附上简单的相关说明,但也不要说得太明白了。万一将来有事情发生,也可以用笔迹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孔太顺觉得这个办法好,当即到邮局将这事办了。

区师傅高兴地说,青干班到底是青干班,进去与没进去就是不一样。

青干班学员将孙萍的嫁妆送到省直机关宿舍区一座只有六成新的楼房时,孙萍要嫁的那位省委的“大笔杆子”,笑容可掬地将他们接着。

孔太顺在一旁看着,免不了泛起许多心酸。

那天晚上,汤育林哪儿也没有去,跟着大家一起有事没事地往孙萍屋里跑,故意冲着孙萍说着酸不拉叽的话。闹到**时,有人将安如娜拉进来一起当笑话说。安如娜不甘示弱,冲着男学员们说,男人越是优秀,越是见不得好女人出嫁,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都要吃一场醋。

大家正高兴,朱太炎突然出现在门口。

孔太顺正要上前去打招呼,朱太炎又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了。

朱太炎的样子让大家觉得扫兴。

汤育林趁机说,留点精力明天好闹洞房。

五栋四楼十九间宿舍,很快安静下来。

一觉醒来,正好是清晨五点钟。

孔太顺翻身起床,按汤育林头天晚上的吩咐,去隔壁将安如娜叫醒,然后去好莱坞酒店,安排孙萍出嫁前的最后一次早餐。到了好莱坞酒店后,需要他们做的事情,只是排排座位,将党校的老师平均分到每个桌上。

安如娜写纸条,孔太顺往椅子上贴。

那架势让人以为有级别很高的首长要来。

早上,青干班全体学员加上省委党校的相关教师,一起到好莱坞酒店喝早茶。喝完送亲茶,毛毕就带着伴郎来迎亲了。大家又跟在婚车后面去香港大酒店,喝半路上的迎亲酒。闹得差不多时,天就黑了。这时候,所有迎亲和送亲的人,才簇拥着孙萍和毛毕,到离这不远的香格里拉饭店举行婚礼。这种名为三部曲的方式是孔太顺出的主意,也是县里这两年才开始流行的结婚仪式。

聚在香格里拉饭店的宾客有好几百。

多数来宾是省委下属的各部委厅局的官员,那些人是一盘相互间没有配合的散沙。青干班学员们聚在一起,闹起来时,三十七个人共用一条喉咙。惹得那些人在私下里不断议论,说青干班学员还真的有点黄埔生的味道。婚礼的**是青干班学员集体向新郎新娘致祝词,三十七个人,人人说的祝福话都不一样,每一句话说出来几乎都惹出满堂哄笑。

孙萍的婚礼一结束,安如娜就被哥哥“押”上车,回老家与丈夫团聚去了。安如娜用手机短信与孔太顺联系,在哥哥的几次深谈之后,她丈夫有些回心转意。所以,哥哥才要她趁热打铁,能挽救的婚姻,一定要挽救到底。从安如娜的款款深情中,孔太顺分析出另一种可能,或许安如娜的哥哥,早就将青干班之后妹妹的去向安排好了,这才不允许她的婚姻出现重大变故。

孔太顺很想月芳能来省城一起过五一节。但是,银行内部出了点问题,虽然责任不在月芳,月芳却和别的人一样,在问题没有查清之前必须待在家里,县城之外的任何地方都不许去。

孔太顺只好冒着被萧县长发现的风险,回家一趟。他没有让小许开着“普桑”来接,一个人上了夜行班车,半夜到家,像是**一样,除了吃饭,就是**,在家里待了两天,然后又乘夜行班车,回到省城。

五一节过后,汤育林突然规矩了许多。

偶尔提起孙萍,汤育林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彻底完了。

孙萍也同安如娜说,从今往后,汤育林是她不共戴天的仇家。

安如娜一开始还不相信,过了一阵才知道,汤育林在外面又有了一个小情人。

如果不是要替萧县长落实两百万元财政拨款,孔太顺真的不想再关心汤育林的那些没完没了的风流韵事。

孔太顺催了几次,汤育林总说快了快了。

真快的是时间流逝的速度。

半年学习时间,转眼就过了五个月。

青干班学员开始为自己结业后的去向上下忙碌。

孔太顺一点门路也没有,索性不让自己去想这事。

萧县长每天上午八点,准时发来一条短信,什么文字也没有,只有一个问号。孔太顺也急了,只好不厌其烦地催促汤育林,赶紧回财政厅将那笔款子拨下来。从五月拖到六月,眼看六月份都要过完了,那笔拨款连影子都没见着。萧县长不仅在电话里骂孔太顺,还亲自到青干班来了三次,每一次都要威胁孔太顺:如果这件事最终弄黄了,就算孔太顺是中央党校青干班毕业的,回县后也要将他降级使用。

萧县长能骂孔太顺,孔太顺却不能骂汤育林。

每次谈起这事,孔太顺连急一点的话都不能对汤育林说。

七月的第一个周五的早上,安如娜告诉孔太顺,自己可能怀孕了,要他周六上午陪她去省城医疗条件最好的安济医院看看。

孔太顺被这个消息弄得六神无主。

上午上课时,汤育林突然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然后就向曾副校长请假,离开了教室。

汤育林一走,孔太顺也莫名其妙地在课堂上举手,曾副校长问有什么事,他却回答不出来。安如娜就用手机发了一条短信,让他不要担心,就算是真的怀孕了,吃两颗药后就像来一次例假就没事了。

下课后,孔太顺接到汤育林打来的电话。

汤育林有事夜里回不来,他要孔太顺将自己忘在枕头下面的钱包收起来。回到房间,孔太顺在汤育林的枕头下面找出那只钱包,顺手打开一看,里面竟夹着田甜的一张照片。孔太顺不用想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气得大叫一声,差一点要吐血了。

安如娜赶紧跑过来,问清楚原因后,也很气愤。

安如娜要孔太顺马上打电话找到汤育林,由她来算这笔账。电话打通后,汤育林像是有急事,一听安如娜骂他是畜生,就将电话挂断了。孔太顺只好将电话打到田甜的公司,接电话的女孩说,田甜下午肚子不舒服,说是出去买点药,出门后就不见回来。

因为多年没有怀孕,那天夜里安如娜特别兴奋。孔太顺心里放不下田甜,配合得不大和谐。气得安如娜将他从那张德国席梦思上踢到地毯上,说他真没用,心里有一点事,便**。

天一亮,孔太顺又打电话问,田甜仍然没有回住处。

孔太顺只好给汤育林发短信说,田甜若是有事,自己一定会杀了他。

汤育林在第一时间就回复了,只有两个字:放心。

安如娜也有些着急,但她还是要孔太顺先陪自己到安济医院作检查。检查完后,再一起去找田甜或汤育林。

因为看病的人特别多,排了两个小时的队才轮上安如娜。

十几分钟后,安如娜笑吟吟地走出门来,冲着孔太顺叹了一声:“可惜你不是我的老公。”

孔太顺听懂了,他说:“反正你没有孩子,想要的话就留下来。”

安如娜说:“过两年吧,如果那时还看不出有别的希望,我就要一个你的孩子。”

二人正在说话,忽然听到有人叫安如娜。

孔太顺转过身来一看,原来是孔萍。

孙萍挽着毛毕的手臂,主动上前来问,他俩是不是来看田甜。

安如娜反应很快,马上接口说:“是的。孔太顺从未来过安济医院,非要拉我作陪。”

“田甜在妇产科住院部三十六床,这女孩子是不是身体有问题,又是宫外孕。男方是汤育林。”

孙萍望着孔太顺,话却是说给毛毕听的。

毛毕接着她的话说:“孙萍怀孕了,我带她来找妇科主任看看,无意中发现田甜也在病房里。”

说到怀孕,两个女人兴奋地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孔太顺等不下去,一个人先去了妇产科病房。

田甜躺在病**,见到孔太顺时,很幸福地笑了一下。

孔太顺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愤怒:“那个畜生哩?”

田甜说:“刚才有熟人经过,他回避了一下。”

孔太顺说:“你还笑,不知道厉害,搞不好要死人的。”

田甜说:“我是自愿的。汤大哥同洪小波不一样。这几天他一直在照顾我。”

这时候,汤育林闪身进来了。

孔太顺正想当面骂他几句,汤育林抢先说:“萧县长的报告批下来了,星期一就可以拿到拨款书。”

说完这些,汤育林又表示,妻子在欧洲的业务提前做完了,这几天就要到家。就算他妻子不回来,自己在这儿也太危险,万一被熟人认出来,可就麻烦大了。汤育林要孔太顺给田甜家打电话,让她母亲来照料一下。

孔太顺告诉汤育林,这样做就等于要两个老人的命。

汤育林觉得不会有问题,这种手术很像是阑尾炎,他可以叫医生护士做一套造假病历,瞒着不让老人看出来。

孔太顺不肯让步。他吩咐田甜就在这儿好生躺着,如果哪天汤育林没来,就打电话到财政厅去找。汤育林说要打电话最好现在就打,那样国库就可以少浪费两百万元人民币。孔太顺也变起脸来说,如果汤育林真的这样想,自己现在就替田甜打110报警。

二人正对峙,安如娜和孙萍进来了。

孙萍毫不客气地说,汤育林狗胆包天连朋友的表妹都敢欺负,上来就是一耳光。汤育林没有想到孙萍会这样,他刚捉住孙萍的左手,孙萍的右手又掴到脸上。汤育林一使劲,差点将孙萍摔倒在地上。幸亏孔太顺伸手护住。

这时,安如娜也火了。她抬起脚,用高高的鞋跟,对准汤育林的肚子踢了一下,并说孙萍已经怀孕了,若是她再出事,一定会有人将他送进监狱。

汤育林这才软了,无奈地坐下来,要大家替自己出个主意,怎么处理这事。

商量了半天,最后还是安如娜说,汤育林仍旧要表现得一切正常,该上课时就去上课,该参加的活动都要参加。田甜这儿尽量少来,同时由孔太顺通知田甜的父母,让他们来省城照料一阵,不过病情真相坚决不能说。

孔太顺想想也没有别的办法,加上田甜已同意了,他只好打电话给月芳,让她告诉舅舅,田甜因急性阑尾炎上医院做了手术,让舅舅和舅妈一起过来一趟。

汤育林私下同院方交涉后,将田甜转到外科病房,同那些真的阑尾炎病人住在一起。

第二天下午,舅舅和舅妈真的一齐赶到安济医院。

孔太顺给了舅舅田永茂一些钱,又在安济医院附近的饭店给他们订好了房间。

孔太顺没有时间多陪他们,推说晚上还有课要上,其实是上安如娜家。

安如娜吃下去的药开始起作用了,不停地叫肚子疼。孔太顺守在她身边,一会儿替她捶背,一会儿帮她揉腰,比月芳当年生孩子还难伺候。折腾了三个小时,一团像唇膏一样的血块终于掉在马桶里。

安如娜稍一轻松,就与孔太顺说起田甜。

她要孔太顺千万别冲动,省城不比鹿头镇,一般风流韵事,不会对当事人产生致命打击。只要汤育林还在这个位置上,而孔太顺又做得不过分,往后是不会吃亏的。一个汤育林的价值,抵得上一百个洪小波。对洪小波的所作所为都忍了,对汤育林就更要忍得住。

孔太顺觉得心里很累,没有精力反驳。

从周一开始,孔太顺每天下课后都要赶着过江,到位于江北的安济医院,看看田甜他们。田永茂大约觉察到什么,每次与孔太顺见面,脸上都挂满疑问。

这一天,田永茂终于忍不住,问田甜到底怎么了。

田永茂说:“我等你说实话都等三天了!”

孔太顺说:“真的是阑尾炎。”

田永茂说:“可是田甜吃的药与上次吃的药是一样的。”

孔太顺说:“消炎药总那么几种。”

田永茂说:“你是不是又遇到难题了?田甜说,和你住一屋的那个汤处长,是省财政厅管钱的。”

孔太顺说:“汤育林是答应给县里一些钱,这和田甜的病没关系。”

田永茂说:“他给你多少钱?”

孔太顺说:“两百万元。”

田永茂说:“天啦,姓汤的有这么厉害?”

孔太顺说:“又不是他的钱,厉害什么。”

田永茂不说这个了,他继续追问:“田甜真的没有再犯上次的错误?”

孔太顺肯定的回答后,田永茂的眼睛顿时失去许多神采,一个人站在那里喃喃地说:“外甥儿,你这些时读的什么书呀?”

这话撞得孔太顺的心中砰的一响。

冥冥之中好像有东西在响声中飞出孔太顺的身子。

这种感觉一出现,孔太顺就变得极度疲乏。

见他整天无精打采,孙萍和安如娜都认为是患了急性肝炎。孔太顺因此上医院查过血,结果各项指标均属正常。安如娜刚做过人工流产,无法安抚孔太顺,就劝他周末回家调整一下。

孔太顺也觉得,萧县长要的款项,总算落实了,自己应该大大方方地回去一趟。

接到孔太顺的电话,月芳很高兴,特地将儿子提前送到外婆家,又在屋里摆上几束鲜花。月芳听出孔太顺声音不太对,以为是太累了,还到菜场买了一只刚刚开始打鸣的小公鸡,用西洋参炖成汤。估计孔太顺该到家时,提前将火熄了。孔太顺一进家门,就洗澡,然后是一大碗香喷喷的西洋参鸡汤。

见月芳一直在深情地看着自己,孔太顺心里一热,放下碗筷,抱起她就往卧室去。

夫妻俩倒在**后,孔太顺才发现自己不行了!

月芳很难相信,前次相聚还如火如荼。

分别才一个月,孔太顺就变得灶冷锅凉。

孔太顺自己也不相信,可是任凭怎么努力也丝毫不见效果。

月芳先冷静下来,耐心陪孔太顺说话。

夫妻俩一说就是大半夜。最先提到田甜与汤育林的事。月芳很生气,但她明白,这一次可不能全怪汤育林,田甜自己要负很大责任。月芳担心的是,万一田甜将和汤育林的交往,当成真正的爱情,那才是最大的麻烦。以田甜的事为主线,很自然出现的是青干班学习即将结束,未来孔太顺的去向。月芳很通情达理,她要孔太顺将自己看做是段国庆,就当没有这次学习,还在鹿头镇与赵卫东搭档负责基层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孔太顺也是心知肚明,懂得月芳这样开导,并非全是心里话。哪有妻子不希望丈夫尽快出人头地、与段国庆那种人拉开距离呢?

一提起段国庆,孔太顺心里就有些发虚。先前月芳将段国庆作为自己的反面动力,自己还理直气壮。从上省委党校开始,自己在理论上肯定是提高了,然而,在日常行为上,自己却是越来越像段国庆。这种虚弱,让月芳进一步断定,仅田甜的事就让孔太顺一个头两个大。加上萧县长蛮不讲理,逼着孔太顺弄回两百万财政拨款,这一个头就有四个大了。还有真正关键的,青干班学习结束后,孔太顺的职务会不会有新安排?以孔太顺在政治生活中经历的单纯,这许多的事情涌到一起,岂不是活活将一个人头弄成十几个猪头那样大!

天亮之前,孔太顺被一阵抚摸弄醒了。

他知道是月芳,但他不清楚月芳是不是通宵未睡。

孔太顺一动也不敢动。好不容易听到睡觉前定好的闹钟响了,孔太顺装着矇眬的样子,翻过身来,将月芳搂在怀里。

孔太顺感到月芳的脸庞很湿,很凉。

直到月芳起床后,他才发现月芳的枕头被泪水湿透了。

趁月芳在厨房里忙时,孔太顺连忙将衣服穿好,随后就去月芳的娘家接儿子。

半路上,碰见萧县长在跑步。

萧县长十分高兴地迎上来,开门见山地说,不管上面如何评价,他都会对孔太顺在青干班的表现打一百分。萧县长还说,当初段国庆可是一万个不服气,孔太顺将这件事办下来后,段国庆马上改变态度,这几天,不管人前人后,只要提到孔太顺,他都表示一万个服气。

孔太顺抓紧时机问萧县长,下次回家,就是青干班结业了,到时候自己是继续回鹿头镇,还是到其他岗位。萧县长回答得很爽快,他要孔太顺放心,肯定会有重要工作等着他去做。

整个白天,孔太顺将精力全部花在儿子身上。儿子想去哪玩他都陪着。天黑之后,月芳问,要不要将儿子留在家里。

孔太顺犹豫一下,还是让月芳将儿子送到外婆那里。

孔太顺没想到,经过一天的调整休息,情况没有任何好转。

夫妻俩脸挨脸说了数不清的话,可就是找不回先前的恩爱。

周日下午,孔太顺心事重重地回到省委党校。

路过地委党校时,他也不去区师傅那里坐坐了。

甚至从安济医院门前经过时,孔太顺也没想到要去看看舅舅一家。

孔太顺刚从小许的“普桑”上下来,就被等候多时的安如娜开车接走。

在路上,她迫不及待地问孔太顺情况如何。

孔太顺表面沉默不语,心里想到的事情有很多。

最主要的是,从破破烂烂的黑色“普桑”,再到鲜艳照人的白色“宝马”,孔太顺突然明白一个最重要的道理:对省城和省委党校来说,自己只是匆匆过客。对自己来说,安如娜也好,李妙玉也好,同样也是匆匆过客。未来个人幸福与安宁,与所有这些毫不相干。只要回到县城,甚至是不回县城,用整整一夜泪水悄然湿透枕头的月芳才是他终身相守相依之所在。

孔太顺既不摇头,也不点头,直到轿车停在安如娜家楼下时,他才开口说:“对不起,我不能进这个门了。”

安如娜一着急,当即趴在方向盘上哭起来。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只要安如娜有所暗示,孔太顺都会重复这句话。安如娜听多了,反而会轻轻一笑。

那天中午,孔太顺正在休息,忽然听到手机响。

打开一看,是安如娜的短信:有好消息,你想听吗?

不等孔太顺回复,安如娜又发短信过来:从今天晚上起,解除对你的封锁。

孔太顺心里一动,就回复道:但是,我不想解除自己的尊严。

孔太顺一摁按键,眼看短信正在发送,他又后悔不该这样表示。果然安如娜用一条接一条的短信追问孔太顺,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孔太顺自然不会告诉安如娜,身为男人最尴尬的一件事。

孔太顺曾经想到,在妻子面前之不行,只是因为内心有太多的愧疚。

孔太顺与安如娜的短信交谈,一直持续到这届青干班的结束。

孔太顺很满意这种交流。他觉得,既然与妻子上床后,也只能像朋友那样聊到凌晨,用短信与安如娜交谈,至少不会增加自己在月芳面前的负罪感。

这中间,田甜被田永茂带回家去了。

走的时候,孔太顺一点也不知道。

田永茂给孔太顺留了个口信,让他将田甜放在公司的行李带回去。

结业前的半个月里,学员中有半数以上的人,或升职、或被安排到更为要害的位置上。一向很活跃的汤育林、安如娜和孙萍三位,却没有任何动静。

汤育林还是说着刚来时说过的话,按照他现在位置的重要性来权衡,就是将自己派下去当县委书记也是贬谪。

孔太顺不客气地说,汤育林若去哪儿当县委书记,那个地方光棍男人的增长速度,肯定会超过GDP的增长速度。大家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都说,三十八名学员中,进步最明显的人是孔太顺。半年前初见面时,孔太顺表现得像是汤育林的跟屁虫。半年之后,竟然不把汤育林放在眼里了。

按照曾副校长公布的成绩,这届青干班学员中,孔太顺总分排在第二,排在第一的是汤育林。汤育林还算明白,他说,这是因为自己给省委党校弄到了两百万元钱修宿舍楼。

分手那天,安如娜动不动就泪如泉涌。

安如娜对每个人说了想念之类的话。

大家都以为安如娜的眼泪是为自己而流。

安如娜眼睛里仅有的哀怨,只对孔太顺流露过。

汤育林走得最早,因为有事,头天晚上他就与大家道过别。

孔太顺是最后一个离开五栋四楼的。他对别人说,来接他的车在半路上坏了,正在修理。实际上,他给小许打电话,不让来得太早。孔太顺送走了三十七位同学,自己却没有人送。他从411室扛着行李下来,站在门口,目的是想最后见朱太炎一面。从他站立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朱太炎的家。老大的玻璃窗后面,不时有人影晃动,可朱太炎就是不肯露面。

那辆破旧的“普桑”终于开过来了。孔太顺站着没动。小许从车上跳下来,将他的行李塞进后备箱。孔太顺的确很留恋这个地方。他还是站在那里没有动静。

这时,一辆白色“宝马”轻轻地滑过来。

孔太顺以为是安如娜,没想到从车上下来的是汤育林。

看样子汤育林是专程来送他的,一上来就将孔太顺双手紧紧握住,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又将孔太顺的双肩搂得紧紧的。

这时候,他才贴着孔太顺的耳朵说:“兄弟,别恨我。”

孔太顺心里一动:“我不会恨那个睡上铺的兄弟。”

汤育林打开白色“宝马”的后备箱,将一箱茅台酒抱起来,放到黑色的“普桑”里。随后继续小声对孔太顺说,有一阵,自己曾经也像孔太顺一样,回家后也不上妻子的床,后来他发现,一次喝三到四两茅台酒,弄成醉微微的状态之后,反而是妻子怕上他的床。

孔太顺明白汤育林的所指。但他不明白,自己从未表露过,汤育林是如何知道的。孔太顺不想再听这些,他要汤育林在合适的时候去县里看看。汤育林没有笑,但他点头答应了。

两台车一齐启动,出大门不久,白色“宝马”就将黑色“普桑”甩得远远的。孔太顺没有追赶。他让小许将“普桑”开到安如娜家楼下,然后去附近餐馆吃晚饭。

小许一离开,孔太顺就按汤育林说的,开了一瓶茅台。也没有酒杯可用,对着瓶嘴,徐徐地喝下小半瓶酒。

随后,孔太顺就去按那只熟悉的门铃。

时间不长,门就开了。安如娜穿着薄的睡衣将孔太顺迎到屋里。还没说有情调的话,孔太顺就觉得自己被安如娜**得难以控制了。孔太顺用极短的时间说服了自己,就用汤育林的办法试一次,如果成功了,既能向安如娜证明自己雄风还在,最重要的是以此最终欢乐,为整整半年的学习作全面的总结。

孔太顺一伸手,安如娜就扑上来。

安如娜后来形容,女人生过孩子或流产之后,第一次**,所奉献出的同样是处女精华。

孔太顺只给了自己半小时。离开安如娜后,他像北雁南归那样,想让自己的黑色“普桑”,驶出白色“宝马”那样的速度。这时候街道上的灯全亮了。街道上有很多穿着短裙走来走去的女人,省城到处飘**着暗香。

孔太顺觉得自己离家太久了。

回家后,他要给妻子月芳许多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