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都叫做香,但在省城和鹿山,气质上有着极大的不同。
天黑之前,孔太顺来到自己亲手开垦出来的菜地里。
红甘蓝已经有些模样了,一眼望去许多个红色小球,被托举在那些紧贴地面的菜叶正中。那个正在给红甘蓝除草的民工问孔太顺,红甘蓝的小球像什么。孔太顺从四周那些等着他回答的男人眼光中猜到他们希望的答案,便叫那些人回去问老婆。孔太顺说过后,民工们果然快乐地笑起来,纷纷说这么嫩的红甘蓝球,老婆已经忘了,只有十七八岁的姑娘才记得。孔太顺听了也跟着笑了。
从上山的第一天开始,民工们嘴里就没有离过与女人有关的话题。民工们越说越具体,最后集中到王娥媚身上。王娥媚与当护林员的丈夫章见淮住在山那边的一处小屋里。民工们说,章见淮长年用豹鞭泡酒喝,将王娥媚的**滋润得像红甘蓝的小球。还有人说得活龙活现,说前几天,王娥媚刚从四川娘家走远路回来,在那边潭水中洗澡被他躲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
说了一阵,就有人提出要请假回家去看看。
孔太顺心想离上次回家还不到半个月,总在路上跑来跑去,这高山环保蔬菜基地估计十年也建不起来。想法归想法,孔太顺嘴里仍在开玩笑。
“山顶上都这么热,山下的老婆还不成了火盆,回去也干不成好事。”
“当干部的人身上的油多,才会怕热。”
民工们很默契,第一个人说话舌头上带点刺,第二个人立刻将话题圆回来。
“多热几天,地里的棉花可以多开几个蕾,免得摘下来晒。”
说起棉花,正在干活的民工全都烦躁起来。
春天时,他们将种棉花的营养钵都准备好了。段国庆一来便与赵卫东一唱一和,这两年棉花卖不起价钱,逼着他们种花生。按季节,这时候花生已差不多完全长成了。前几天,他们扒开土看了看,花生禾底下结的花生不少,可有四成是空壳子。大家一致说,从前听说段国庆在鹿尾镇那边闹得热火朝天,大家还很羡慕,这下算是看透了,县里的干部谁也不如孔太顺。
孔太顺暗暗一笑,要他们别拍自己的马屁,如果不是省委党校的政治课上得及时,说不定也会这么干。
说话的民工理直气壮地辩白:“我从不拍人的马屁。段国庆的娘,我都当面骂过。”
旁边的民工马上将对方的老底抖出来:“你不拍马屁,但爱吹牛。那天段国庆从路上经过,你只是泛泛地说,今年的花生要是没有产量,那个下命令种花生的人就是怪种、杂种。”
说到这里,离得很近的地方突然响起枪声。
一颗子弹尖锐地叫着,从孔太顺耳边飞过。
孔太顺吓了一跳,还没有说什么,身边那些人就一齐吆喝起来:“章见淮,是你吗?”
章见淮是护林员,快五十岁了才娶上老婆,就住在山那边。
叫了一阵,却没有回应。
有人就说,这是谁在向孔太顺打冷枪,孔太顺一定在什么事上妨碍别人了。还提起最近报纸上报道的,某某地方的二把手雇杀手谋害一把手的新闻。
孔太顺表示自己没有这样凶恶的仇人。
几个胆大的男人拿上手里的锄头,沿着枪响的方向寻了过去。
孔太顺正在往四周打量,又有几个人叫起来,他们发现有只花东西,在那响枪的林缝里一闪。有人推测那花东西可能是梅花鹿。其他人坚决不同意,这儿虽然叫鹿山,却只有麂子。议了一阵后,大家一致认为那是女人的花裙子。孔太顺于是笑他们上山当了十天和尚,便将一切东西都往女人身上想。
二十分钟后,探寻究竟的人回来了,他们找到一只狩猎者装火药的牛角。领头的民工说,一定是当干部的在准备过年时进贡的礼品,让人偷着上山来打麂子。别的人也跟着附和。孔太顺没有做声,因为自己就曾让洪小波干过这种事。
也许是那声枪响惊出许多冷汗,孔太顺感到身上很凉。
片刻后,他听见松涛从远处翻山越岭呼啸而来。
刚开始刮的是东南风,天黑之后,东南风停了。
风再起来时,孔太顺情不自禁地说了声:“是北风。”
北风一来,地上顿时冒出几分寒气,逼得大家纷纷往被窝里钻。
半夜里,孔太顺听到有人开了外面的大门,他以为是去撒尿的,就没有在意。
也不知睡了多久,孔太顺忽然被外面的**惊醒。听声音不大对头,他便披着衣服走到外面,正碰上几个民工扶着一个像是受了伤的同伴正往屋里走。
“怎么啦,叫野兽咬了?”孔太顺问。
受伤的男人咧着嘴苦笑一下,其余的人在一旁抿着嘴唇想笑又不敢笑。
“你们干了什么坏事,还不赶快说出来。”孔太顺将脸板起来。
“我们没有搞腐败,只是想听听王娥媚夜里在干什么。”
受伤的男人不好意思地开口后,其他人跟着一点点地将事情经过补充清楚了:半个小时前,他们摸黑去章见淮家,想听听王娥媚在**的动静。没想到章见淮在小路上布了机关。受伤的男人在头里走,脚下什么东西一绊,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一棵弯得像弓一样的松树,弹起来将他击倒在地。几个人吓得也再不去听窗了,拉上同伴就往回跑。
孔太顺好气又好笑地说:“没想到你们这样馋女人,明天放假好了。”
闹了一通再回到**,没等睡醒,秋天就来了。
孔太顺跟着秋天一起醒来,推开门前的那堆红霞走出屋子,身上立刻被一股凉气拧出许多疙瘩。一只松鼠蹲在门外被露水湿透的椅子上,翘着尾巴望着孔太顺。
松鼠黑黑的浑圆的模样,有些像安如娜。
发现这一点后,孔太顺一大早就惆怅起来。
鹿山尽管很高,最远也只能望到鹿头镇,连县城的边都看不见,更不用说省城了。愣过之后,他才发现四周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到几间屋里看了看,不知何时那些民工全走光了。
气得孔太顺对着山野骂他们全是离开女人就没法活的色鬼,自己夜里随口说的话,竟被大家当真了。
骂声未落,会计不知从哪儿钻出来。
孔太顺没好气地问:“你怎么没走?”
会计支吾一阵才说:“我想带点钱回去,给病在**的老人买点药。”
孔太顺知道,蔬菜基地的账本上只剩下几十元钱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数了两百元钱递给会计,要他先拿去用着,并且一定不要对别人说账上没钱了。
会计走后,孔太顺再次觉得萧县长太狠心了。自己挑选这个工程时,萧县长居然只给三万元,并申明以后不再追加。盖了几间房子,又给民工们发两个月工资,账上就空了。为了对付眼前的危机,一个星期前,孔太顺就让人送信给洪小波,要他送些钱来。可至今也不见人影。
孔太顺给自己煮了一份面条当早饭,刚扒了两口,忽然听到屋后像是有婴儿在叫。他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一只麂子站在门外的空地上。平常最不愿见到人的麂子,出乎意料地与孔太顺对视一阵。麂子忧郁的样子,很像孔太顺要上鹿山的那天晚上,月芳藏在怀里不使他看清面部的那副样子。孔太顺将那碗面条远远地伸过去,嘴里还轻轻地唤着。麂子抬起前蹄叫了一声,这才慢慢转过身离去。
孔太顺将面条放在桌子上,拿着一把砍刀跟上去。
麂子走过的地方树叶都是香的。爬上一座青石大阪,麂子的芳香突然消失了。孔太顺惆怅地往四周看了看,这才失望地顺着原路返回。刚走到屋后,就看见那只麂子带着两只幼麂,闪过稻场钻进了树林里。孔太顺一进门就发现,放在桌上的面条,已经被幼麂吃了个精光。
幼麂像是受过伤,留在地上的脚印是红色的。
孔太顺冲着麂子们消失的山林无奈地摇摇头。
憋了一阵,他还是冲着山谷大吼一声:“连畜牲也会算计人了!”
孔太顺发泄一阵,这才转身顺着防火道往山顶上爬。翻过山顶再往下走一段山路,就到了护林员章见淮的家。
孔太顺站在屋后叫了声:“老章在家吗?”
话音刚落,王娥媚就出现在门外的稻场上。
王娥媚有三十多岁了,皮肤特别白嫩,猛一看就像刚过门的新媳妇。她喝住那只充满敌意的大黑狗,嘴巴很甜地叫了声孔书记,还说章见淮总在她面前说,孔书记为人如何正派,凡事总是替老百姓着想。
王娥媚一边说,一边热情地请孔太顺进屋坐坐。
孔太顺上山已有两个月,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女人。
王娥媚是年后被人贩子从四川老家骗来卖给章见淮的。一开始她死活不从,后来发现章见淮只是强迫她上床,别的事都很体贴,而自己又是出嫁三次三个丈夫都是婚后不到一年便意外死亡的所谓克夫的女人,就答应了他,章见淮也正儿八经地办了一场婚礼,让她做了真正的妻子。
孔太顺先前两次来这里,就听章见淮说过这些事。
当时,王娥媚正巧下山,到鹿尾镇上买东西去了。
孔太顺还问章见淮,凡是被人贩子骗出来卖给别人做老婆的外地女人,一有机会就会一去不回。章见淮如此大胆,难道就不怕王娥媚也像别的女人那样不再回头了?章见淮嘿嘿一笑,当面打赌,天黑之前王娥媚就会回来,乖乖地睡到他的**。孔太顺并不想与这个护林员深谈,章见淮犯了汤育林所说的男人的那种毛病,自己想说的话,不用人问,也会滔滔不绝地告诉别人。那一天,没有偷猎者打扰,章见淮更想炫耀自己的本领。孔太顺明白他想说的,无非是自己如何威风凛凛,招女人喜欢。孔太顺不想听这些,他一开口,孔太顺就打岔说别的。直到临分手时,章见淮才瞅空说,只要孔太顺看一看他**的枕头只有一个人的头印,就不会怀疑王娥媚不会回来了。
章见淮还说,王娥媚并不想下山去,是自己逼着她到镇上去为自己买点衣物的。
此时此刻,孔太顺还在心里想,王娥媚一定是欲擒故纵,装作不肯下山,等到章见淮彻底麻痹大意后,再远走高飞。因为是第一次单独见面,孔太顺礼节性地问过王娥媚是哪里人,然后开玩笑地说:“欢迎你代表四川人民,不远千里支持鹿头镇的社会主义建设事业!”
王娥媚妩媚一笑:“孔书记真是平易近人。老章总爱站在鹿山上说,鹿头这边的孔书记,要比鹿尾这边的段书记强一百倍。我们俩举办婚礼时,老章还想过请孔书记上山来喝喜酒,听说孔书记到省城学习去了,他才作罢。”
搭了几句话,孔太顺才知道,秋天一到,上山偷猎的人就多起来,这个时候,章见淮除了回来睡觉,其余时间全泡在树林里,对付那些偷猎者。
孔太顺从民工嘴里听说章见淮有豹骨泡的酒,想来找他要半斤喝了,试试效果。上山两个月,和自己年纪不相上下的民工天天闹着要回家,自己却始终处在清心寡欲的状态。喝茅台酒的办法,虽然还算行之有效,可男人一辈子不能总是如此。章见淮不在,孔太顺不想与王娥媚要酒,怕她猜测到什么,那样就太没有面子了。
于是,孔太顺就顺着王娥媚的话说:“昨天晚上,老章下的树弓将蔬菜基地的人打伤了。你转告他一声,就说我说的,以后不要再这样。那些民工我会好好管教,不许他们来山上调皮捣蛋。”
王娥媚开心一笑:“谁叫他们不识相,以为老章好欺负。老章用松树做树弓还算手下留情,若是真火了,在什么地方用檀树做一架树弓,到时候就是没有要谁的小命,也会将他的腰打断。”
说话时,王娥媚伸出手指,将孔太顺胸前的一根杂草轻轻地弹开。
孔太顺似乎看到王娥媚身上,那股怀春之意就像鹿山上的泉水,没有东西去碰去撩,也在晃**不止。
他突然觉得,王娥媚的动作,太像李妙玉了。
这个想法一出现,就在孔太顺心里成了一种强大的存在。特别是王娥媚在拈杂草的两只手指之外,用自然弯曲的无名指,轻轻触碰着他的胸脯,整个过程,包括给他自己带来的感觉,与当初的李妙玉如出一辙。
那场生理欲望的挫折,虽然短暂,但给孔太顺的教训却太深了,他怕万一旧病复发,用汤育林的方法都没用了,不说对不起自己,更重要的是无法面对月芳。他很害怕那种身在家中,却不知家在哪里的感觉。
孔太顺喝完茶,也没找借口,说走就走了。
刚刚翻过山顶,迎面碰上洪小波。
孔太顺有些不高兴地说:“你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想见我了!”
洪小波讪讪地说:“我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实在是这几天有事脱不了身,再加上一下弄那么多现金太打眼。”
说着洪小波就将一包钱交给孔太顺。孔太顺问:“多少?”
洪小波说:“就按孔书记交代的,整两万,一分不少。”
孔太顺将钱拿在手里掂了掂:“我不能打借条给你,也可能没法还钱给你。”
洪小波说:“你这是说的哪里的话。这钱你又不是私吞了,是用在蔬菜基地的建设上,就算养殖场支援的,回头我叫会计想办法将账做平就是。”
孔太顺听着洪小波的话,脸上总算露出笑容来。他问:“听你刚才说话的意思,像是碰到为难的事情了?”
洪小波说:“孔书记分析得很对!这几天段国庆和赵卫东邀在一起,天天去养殖场,非要我将池子里的甲鱼全取出来变成现金,用来整修镇里的街道。我知道段国庆在鹿头镇这么干,目的是要压孔书记的风头,所以一直顶着没办。”
孔太顺一听便火了:“穷得只能勉强发工资,还想搞这种假大空的东西。别理他们,段国庆若是逼得太急了,你就往我这儿推。就说是我制定的政策,下半年的甲鱼都得留作过年时卖了,给干部们发工资。”
洪小波说:“我一直是这样说的。段国庆不高兴,今天一早将萧县长请来,想将我压服。我怕自己再顶下去会给你添麻烦,便想着上山来听听你的意见。”
孔太顺没有马上回答,正在思忖之际,他看见山腰上有几个人在慢慢地往上爬。远远地看,很像是洪小波养的那些甲鱼苗在水边的沙滩上爬行。那些人略微走近一些后,孔太顺按照他们排列的顺序,依次认出其中有王科长、萧县长、李妙玉、段国庆和赵卫东。
洪小波也认出那些爬到半山上的人,他着急地说:“孔书记,你得拿个主意。不然,我只能照他们的要求去做了。”
孔太顺瞟了他一眼说:“你是不是已经有想法了,说出来让我听听!”
洪小波说:“我的想法全是生意场上的,放在官场上行不通。”
孔太顺不满地说:“你还没说怎么知道行不通。”
洪小波说:“办法是有一个,如果萧县长硬要我照着段国庆的话去做,我就顺着他们的意思,将甲鱼全卖出去,却找个理由将回款冻结起来,等到过年前后再拿出来急用。”
孔太顺想了想说:“你是不是找邓松办这件事?”
洪小波点点头说:“这个人靠得住,我们是多年的朋友。”
孔太顺说:“就是真要卖也只能卖一半,剩下的一半仍养在水池里。你将给池水加温的锅炉熄了,让那些甲鱼冬眠,只要萧县长不亲自下到冷水里去,就看不出究竟。”
洪小波答应后,又抓紧时间告诉孔太顺,最近几次他让人送田甜的工资,都被田永茂扔了出来。后来才想明白是自己少了个心眼,田甜不在养殖场上班却照拿工资,这等于往孔太顺脸上抹黑。所以他决定田甜的工资从此不从账上走,他感觉到田甜的妈妈要好说话一些,就叫人将田甜的工资悄悄地交到田甜的妈妈手里。田甜的妈妈果然收下了。
两个人刚将要说的话说完,王科长率先出现在菜地里。
“孔太顺!”王科长喊了几声,见没人回应又改口喊,“孔书记!”
叫了几声,萧县长他们就到了。
萧县长说:“怎么一个人也没见着,都叫狐狸精勾走了?”
赵卫东在一旁说:“天变凉了,应该是回家拿秋天的衣被去了。”
段国庆一语双关地说:“再冷也不能如此不讲领导艺术,一下子走得精光。”
孔太顺顿时不悦,他从树林里走出来,不冷不热地说:“我没有段书记的本事大,能够领着萧县长爬上这么高的鹿山。”
段国庆想说话,又不好抢在萧县长的前面与孔太顺过招。
萧县长将他俩看了眼后,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一样,说起别的:“孔太顺,自从让你上这鹿山后,你竟然两个月不下山,我让你下山开会你都不听。段国庆猜测你是在省里吃了定心丹。”
“这话也不假,谁要是轻视从青干班出来的人,不出五年谁就要吃大亏。”外强中干的孔太顺故意加重说话的语气,不让别人听出自己是在虚张声势。
萧县长不想听孔太顺的话了,他将脖子上的领带整理了一下,一直跟着身后的县电视台记者,会意地将摄像机镜头从菜地里挪回来,对准了萧县长。大家赶紧摆好姿势,一边走一边跟着萧县长弯下腰去给地里的红甘蓝除草。
孔太顺跟在萧县长身后在菜地走了一圈。
萧县长说了不少关于发展环保蔬菜的话,可就是一分钱也不肯多给。孔太顺在钱的问题上多说了几句,萧县长便不耐烦。萧县长说,环保问题越来越时髦,孔太顺将环保蔬菜基地建好,就等于手里握有一张与众不同的名片,这么好的事应该自己去努力。孔太顺明白萧县长的意思是叫自己继续去找汤育林要钱。他觉得萧县长也真敢想,自己一次弄回两百万,他居然还不满足。
好像是要打击一下孔太顺,萧县长故意当着众人的面问:“我听说,你虽然人在山上,手里还紧紧攥着鹿头镇的权力不放。有这回事吗?”
孔太顺有些炫耀地说:“萧县长,我知道这不是你考虑的问题。所以我可以明白地说一句,毛主席曾经说过的话,领导的威信是在斗争中自然建立起来的。有人相信我,愿意上山来请示工作,我能将他们从山岩上推下去吗!”
孔太顺说话的语气让萧县长感到很诧异。
孔太顺继续说:“我在省里读书时,就听说有人想将洪小波换了,让别人来顶替,为什么最终没有得逞,这里还有一个法则,那就是市场规律。”
萧县长有些听不下去了。他将脸色一沉说:“我跑这么远的路,不是为了听你掉书袋子。我问你,洪小波是不是经常来你这儿听指示?”
孔太顺说:“来过,我还批评过他让他听你的话,把养殖场里的甲鱼全卖了,支持县里的美化小城镇计划。”
段国庆总算能插嘴说上一句话了:“今天早上我们找他谈话时,他还不肯卖甲鱼。”
孔太顺说:“早上的太阳是多高?现在的太阳又是多高?世界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着哩!”
萧县长说:“这样就好,我们回去吧,孔书记将这儿的工作做得很好,我们在这儿反而会碍他的事。”
李妙玉故意一嘟嘴说:“萧县长刚才还说孔书记的住处像是狗窝,怎么转眼之间就如此溢美了!”
萧县长说:“我倒忘了李主任刚才的自告奋勇。孔太顺,我将李妙玉留在这儿,临时替代月芳半天。让她帮你整理一下屋子。”
孔太顺明白这时候无论怎样高明的推辞,也不如大大方方地接受。
萧县长他们很快就消失在山坡上,李妙玉以为山上没有别人,就要往孔太顺怀里扑。孔太顺连忙告诉她,洪小波就藏在附近的树林里。李妙玉见孔太顺说的是真话,就不敢造次了,只好真的替孔太顺将屋子整理好。
李妙玉一边做事,一边问孔太顺为什么这一阵像是雪人,不仅不与她见面,而且连个口信都没有。
孔太顺不想让李妙玉说太多,于是一脸正色说,自从与李妙玉幽会后,他反省了很久,越反省就越觉得自己不像一个党员,所以他才决定不再维持与李妙玉的关系。
李妙玉生起气来,于是责怪孔太顺,不要以为天下只有他是党员,按照登记表上的日期,自己的党龄比孔太顺还要长三天。
孔太顺自然有言辞相对,虽然李妙玉加入组织的时间比他略早,但她毕竟没有上过省委党校,所以在觉悟上要低一个档次。
不管李妙玉怎么说,孔太顺就是不将真相告诉她。
惹得李妙玉杏眼圆瞪地告诉孔太顺,将来她与更优秀的男人约会,孔太顺若是气死了,她是不会负法律责任的。
墙角那边的小路上,有人走过来。
一直竖着耳朵在听的孔太顺,冲着李妙玉“嘘”了一声。李妙玉赶紧默契地大声数落孔太顺:虽然当着镇委书记管理几万人民,却连自己的窝都整理不好。
说完这话后,李妙玉又小声地问:“谁来了?”
孔太顺没有回答,他冲着小路方向,大声叫着洪小波的名字,要他不要乱跑,小心章见淮设置的树弓,弄不好就会被打断腿。
叫了两声,洪小波没有回答。
派出所黄所长和财政所丁所长出人意料地出现了。
孔太顺正要发问,黄所长抢先开口。
“昨天是不是有人冲你打黑枪?”
“别说得那么吓人,可能是偷猎者不小心走火了。”
“你是不是在外面与谁结了不解之仇?”
“这话是什么意思?”
“譬如吃了别人的黑不肯帮人办事,又譬如当了第三者后被第二者发现。”
“老黄你这样说真让我伤心。”
“我不相信你会沾惹后者。除非你蛮打瞎撞,碰了碰不得的小姐。”黄所长固执地说。
“你这是什么话,尽将我往坏处想!”孔太顺发起很大的脾气,将内心的不安掩饰得滴水不漏。
黄所长忽然对着深谷大笑起来。“现在我可以正式宣布,不会有人故意谋害你。”
丁所长在一旁笑着说,黄所长其实是听从山上下去的民工说了几句昨天的事,一路上就想着要用这种方法来调笑孔太顺。
这时候,李妙玉大大方方地出现了。
黄所长看了孔太顺一眼,便与李妙玉开玩笑:“若不是色胆包天,女人家怎么敢独闯鹿山?”
李妙玉也不示弱,马上反诘:“鹿山上有几个男人,你知道我是冲着谁而来?”
黄所长说:“孔太顺在山上呆了六十天也不见你来,我这个老警察,前脚上山你后脚就赶过来,孰轻孰重就是不长眼睛的人也能看出来。”
听黄所长这一说,李妙玉索性放开了。
“黄所长也别太自作多情,我来时只知道山上有个孔太顺,往山上爬时,我还想过这时候鹿山上若有第二个男的,只可能是那种追蜂撵蝶迷了回家路的公狗。”
听到这话,黄所长将手一指说:“公狗在那儿。”
从树林里钻出来的洪小波,让大家齐声笑了起来。
洪小波自我解释说,刚才在树林里碰到章见淮,聊天聊得高兴就将时间忘了。
大家在一起笑嘻嘻地乱说一通后,孔太顺就问丁所长这几个月镇里的财政支出情况。丁所长早有准备,他掏出笔记本,打开后递给孔太顺,还说自己上山来就是汇报这些事情的。
孔太顺只看了两眼就骂起来,段国庆简直是头喂不饱的狗,才三个月就吃喝花掉了两万元。丁所长伸手在笔记本上点了一下,孔太顺更生气了:在吃喝花销之外,还有送礼,两项加起来差不多有三万元。
孔太顺将笔记本晃了晃,问黄所长这白纸黑字是不是罪证。
黄所长冷笑着说:“这不是罪证,而是光荣证,如此疯狂地吃喝,居然没有将鹿头镇吃光吃垮,可见鹿头镇的经济发展得挺不错。”
丁所长感慨地说:“看来鹿头镇还得孔书记当家。”
黄所长马上嘲笑起来:“丁所长是不是活倒了?连普通道理都不懂,孔书记早就应该是县委书记的接班人。”
李妙玉在一旁接着说:“这话若是传出去,萧县长非要杀了孔书记不可。”
李妙玉将自己知道的情况说了说,总的情形还好,段国庆在鹿头镇做事,毕竟还是有所顾忌,再加上赵卫东也没有完全与他配合,基本格局还是孔太顺主持工作时的样子。
见大家要说的话都说了,孔太顺就留大家在山上吃饭,李妙玉到厨房里转了一圈出来,摆出一副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样子。孔太顺说这儿根本就没有准备大家吃饭的米,但可以借各位的到来,上山那边章见淮家里,闹一顿熏得香喷喷的野味吃吃。
黄所长带头叫好,还说那美丽的川妹子也是秀色可餐的。
孔太顺带着他们经过那一大片新开的菜地时,李妙玉不认识地里长着的红甘蓝,只觉得它长得像一朵花,特别好看。
黄所长就说:“这是孔太顺牌玫瑰。”
孔太顺免不了又要将红甘蓝介绍一番,说这种菜在日本很流行,日本人认为它有抗癌功能。
一群人翻山越岭,早将王娥媚惊动了。
王娥媚站在门口冲着山上叫了两声。
回声还没消失,章见淮就回到家里。
章见淮的屋梁上,果然挂着不少被烟火熏得黑乎乎的野味,常见的野兔、野鸡、野猪,样样都有,而且都是隔年的。章见淮搭着梯子上去寻找时,竟发现一块不知哪一年留下来没吃的腊肉。王娥媚将整块腊肉放进锅里,水还没有煮开,满屋就散发着一股异香。好不容易将腊肉煮好,王娥媚用菜刀将腊肉切成一块块的,还没端到桌上,黄所长就带头上去用手抓着吃,禁不住**孔太顺也上去抢了两块拿在手里。
陈年腊肉越肥越好看也越好吃,孔太顺的嘴唇刚一接触上去,就想起安如娜嘴唇的滋味。他盯着它看了一阵后,竟然觉得眼前分明闪烁着一块流彩的玛瑙。
黄所长叫章见淮赶紧上酒。章见淮正要去拿,回过神来的孔太顺提醒他最好来点自己泡的药酒。章见淮说药酒是有,但现在不能喝,要喝过了冬至再来。洪小波一听就来劲了,说什么也要先尝一尝。章见淮见拗不过,只好给每个男人斟上一小杯。正在做菜的王娥媚见大家将酒喝下去了,就暧昧地笑着要李妙玉小心点,当心他们借酒装疯。
一会儿,黄所长、洪小波和丁所长的三张脸一齐涨红了,目光只要碰到李妙玉和王娥媚就开始冒火。
章见淮看了孔太顺一眼,回头又给他加了一杯酒。
孔太顺喝下去后身体内部终于有了反应。
章见淮没有做声,转身叫王娥媚端来三碗凉水。
黄所长他们捧着凉水一口气喝了下去后,一个个大声说着:“痛快,真是痛快。”
余下的时间里,他们竟然对李妙玉和王娥媚视而不见。
一顿饭吃到太阳偏西。
临近分手时,黄所长掏出一封信交给孔太顺,并解释说,他老婆的银行卡出了问题,必须去原发的县银行解决。自己昨天去县公安局办事,顺便去银行解决问题,正好碰上月芳。月芳当面写了这封信,要他帮忙送上鹿山。
月芳在信封上面亲笔写着:拜托黄所长亲自转交孔太顺亲收,还用银行专用的信函封条封了口。
李妙玉见了就说,黄所长见月芳结婚多年,还在给孔太顺写情书,心里醋醋的,所以一直舍不得将信拿出来。
黄所长笑着说,他的确有这种私心杂念。
孔太顺不理睬这些,连忙避开他人,将月芳的信拆开。
月芳在信里说,汤育林这几天一直在往家里打电话,像是有急事找孔太顺商量。汤育林还往镇里打过几次电话。接电话的人说,鹿山上没有电话,手机信号也没有。汤育林不相信,以为接电话的人受到段国庆的指使,故意不肯传话。汤育林要孔太顺这几天在山上等着,哪儿也不要去,免得错过了。他有非常重要的事,要与孔太顺当面商量。
孔太顺收起信,他初步判断汤育林如此急着来找自己,一定与田甜的事有关。
由于担心田甜出了什么问题,孔太顺决定下山去看看。
孔太顺跟着洪小波他们下了山,然后戴上头盔,坐上黄所长的摩托车。一路上见人超人、见车超车,到了汤河村,摩托车刚停下来,孔太顺就看见田甜站在村头冲着自己笑。
孔太顺迎上去叫了声:“田甜!”
田甜认出是孔太顺后,反而不笑了。
孔太顺说话她也不理,眼睛只顾往公路方向看。
孔太顺正在纳闷,舅妈匆匆跑过来告诉田甜,她要看的电视剧来了。
田甜这才叫了声表哥,然后转身走自己的路。
趁着田甜走远了,舅妈赶紧对孔太顺说,田甜从省城里回来后,就成了这种样子,不喜欢待在家里,特别是没有电视剧时,在家里更待不住,常常一个人对着公路一看就是半天。为此,田永茂总在背后怀疑,田甜是不是让那个姓汤的男人害了,好几次,一大早就爬起来,要去找孔太顺问个究竟,都被舅妈拦住。舅妈说,别人上了省委党校都要提拔,孔太顺不但没有提拔,还被贬到鹿山上种菜,这种时候,身为长辈不可以用捕风捉影的事,去给外甥添麻烦。舅妈又将田甜的交际情况和身体情况说了一遍,好像没有与众不同的。
舅妈最后说,田甜的心情肯定被破坏了。
舅妈要孔太顺在外面留个心,有合适的男人不妨介绍一下。女孩子一旦被男人破了身,心思就再也守不住了,还是早点成家为好。
听舅妈这么说,孔太顺决定就此打转,免得舅舅真的问起来,自己又尴尬得不知如何回答。
返回时,黄所长开着摩托车从鹿头镇最热闹的地方穿过。
往日总是一副古朴模样的小街,已被拆成一派狼藉。
孔太顺忍不住说,这不是美化,是丑化,出这个主意的人就是将其开除也不过分。
接下来,孔太顺有意让黄所长将摩托车停在镇委大院门口,然后站在大门旁边,拿出手机,拨打月芳办公室的电话。电话那边的月芳,一句话没说完,就哽咽起来。到最后,孔太顺主动说,往后不管有事没事,自己隔两三天就会下山一次,到有手机信号的地方,与她和儿子说说话。
月芳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她在电话里重复三次:“孔太顺,不管你怎么样,我都会爱你!爱你!爱你!”
孔太顺眼圈微红地收起手机。聚在院子里的一些人正要上来打招呼,孔太顺像是没有看见,跳上摩托车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