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街五號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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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我是康德拉季耶夫麽?”

那個沒落貴族的影子,在韓潮暈眩的腦海裏浮現出來。他看得清清楚楚,彼得堡式的四輪馬車,載著伯爵和嬌小的卡德林娜,順著公園裏小河旁的石子路,蹄聲得得地朝正在修建中的花園街五號場地來了。

那條小河被僑民們叫作麗娃栗妲,是白俄們最愛逗留的地方。他們帶著眷屬,打著陽傘,在河邊攤開繡花餐巾,聽著留聲機放出的音樂聲,吃著自製的果醬,和自家烤的麵包圈。女人們沒完沒了地唱,男人們沒完沒了地喝。一些醉鬼,索性浸泡在小河裏,像受傷的狼那樣嗷嗷地嚎。

韓潮那時弄不懂,為什麽白俄那樣嗜酒如命?每喝必醉,每醉必鬧。而且他們喝酒的方式也很獨特,例如在婚禮上,就沒完沒了地喝酒,無盡無休地跳舞,從早鬧到晚。可也有簡便到在馬路商亭裏,買一杯酒,二話不說,倒進嘴裏就走的。也許和他們故土的嚴寒有關係吧?酒可以說是白俄的第二生命,一見到酒,便邁不動腿了。唯一的例外,在韓潮的記憶裏,恐怕就是貝希科夫了。他老是舉起酒杯,領著大家朝他老子喊“虎拉”,自己卻滴酒不沾。所以,他永遠保持著一副清醒的頭腦,清醒到他老子挑不出他一點錯來。隻要河邊石子路上一響起馬蹄聲,隻要醉鬼們停止嚎叫,慌不迭地爬上岸向沙皇後裔行禮,貝希科夫,那幹癟的臭蟲,便閃電般地衝過去,做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迎接。

然而,有永遠挑不出錯的人嗎?智者千慮,尚有一失,何況這麽一幢二十層樓的建築物。

再精明,再老練的丁曉,也不可能把臨江大廈工地所有的漏洞、馬腳,都針線綿密地裹藏起來,以致別人看不出一點破綻。他多少有些失算了:第一,無論如何估計不到老爺子會下來私訪;第二,更料想不到的,是老爺子竟有精力一層樓一層樓地看上去。按照常規,到了這等級別,這把子年紀的領導幹部,偶爾下來,也都是坐在沙發上聽匯報者多,有興趣看看的話,多半是有重點、有選擇地瀏覽而已。可韓潮,他老人家竟然從大廈背麵的防火梯一步一步走下來,走到真正可以稱作後院的丁曉領土的核心地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