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就像那些写改革的小说一样,突然出现了一个转变的契机,例如领导的干预,上级来了新精神,一场事故或者火灾,家庭或者心爱的人,出了什么岔子……于是,形势急转直下,风向似乎开始变得对改革者们有利了。
吕莎为她的报告文学的拼搏,总算有了眉目。
吕莎认为,她的架打到这儿——一位管文艺的处长家里,也就差不多了。主人送她出来:“欢迎你来玩!”
“好吧!等我有工夫!”
“那我不送你了,莎莎,我马上给总编打电话!”
“随你便,反正文章要见报的话,批评得对,我接受;批评得不对,我保留反批评的权利。”
“你呀!你呀!”主人哈哈大笑起来。
吕莎骑上她的摩托车,连声“回头见”都不说,走了。她穿过那些低飞的、几乎撞脸的蜻蜓,心想:我在市委研究室工作的时候,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干部,一当上处长,马上连笑声都变了。看他笑得那么毫无顾忌,那么有恃无恐,吕莎发誓,他原来根本不会这样笑的。
“哼!”她加快速度,在这片清静的干部住宅区飞驶而过。不知为什么,她想起她们报社那位唯唯诺诺的主编,其实他早就是处级干部了,可是,却搬不进这片干部住宅区。也许等到临江大厦附近的高干楼修成,这里有人搬走,才会给主编分一套吧?可文艺处长,就能在干部住宅区里弄到房子。可见官与官,在位和不在位,是不同的;即使都在位,至少在临江,也分三六九等。她知道她爸不爱听她的这些分析,只要一张嘴,老头子就皱眉头,其实他未必不了解。反正不管怎么说,文艺处长要是不贴上丁晓,房子无论如何是不会到手的。
她为她的主编不平,尽管她并不喜欢他。
至于主编把那批评她报告文学的文章压着,一直没有见报,吕莎倒并不怎么感谢他。她才不怕闹大发了呢,闹得越厉害越好。她很赞成酱油厂老矫的理论:长了脓疱疮,那就干脆捅破,好得倒利索。她一点也不怕,违反四项基本原则吗?没有。是资产阶级自由化吗?不是。报告文学必须绝对真实,是抓到什么把柄了么?空空如也——用“**”中的用语说,连一根救命稻草都捞不到。至于批评文章里说的“人身攻击”、“有碍安定团结”的话,可以去找J厂长,也就是江胖子,看他怎么回答吧。
主编当然不是傻瓜。他并不是因为吕莎而不发,也不是因为《耕耘》月刊而不发;因为涉及到管刊物的吴纬,他就不得不慎重。于是,他去访问了江胖子。他把那本已经卖到三块五的刊物,递给正在家庭暗室里洗印彩色照片的啤酒厂厂长:“你看过其中那篇报告文学么?”
他点点头:“我就是莎莎批评的那个钩子厂长!”他把J读成钩子,说明他对于扑克牌的喜爱并不亚于业余摄影。
“你是不是觉得在真实性方面,在语言的尖刻性上,有些什么不太合适的地方?”
“得得,你别来煽动了,我不想再丢丑!”
“问题是我得核实,同志!”
“我只跟你说一句,我们啤酒厂也得改革。第一,先把小卖部革掉。第二,奖勤罚懒,也包括我自己。第三——”江胖子拿出几十张他照的临江风光的彩色照片,“主编大人,你就不能给咱们登一张?我搞这玩艺三十年,钱花了老鼻子。”
主编在临江工作半辈子,尽忙着编报和小心翼翼避免犯错误,还头一回发现临江如此之美。他挑了一张江上日出,背景是正在修建中的临江大厦的照片,拿回报社,第二天便见了报。江胖子拿到的稿费还不足五块钱,却花了五十元,按欧阳开的单子,请吕莎、刘钊等人到春元楼小吃了一顿,庆贺他三十年来处女作的发表。他也邀请了主编,不过,那是个谨慎小心的同志,为了避嫌,谢绝了。
主编拿着批评文章的小样,到医院急诊处的观察室,找到市委书记,请他对文章的刊载与否,发表一点看法的时候,没想到他反过来问:“你的意见呢?”
主编把话含在嘴里好几秒钟。他当然知道话一出口,驷马难追,而且房子会更渺茫。但转而一想,一个共产党员,一个党的宣传工作干部,连这点真理都不敢维护,不能仗义执言,也未免太窝囊了。他头一回非常明确地说:“我决定不发!”
韩潮戴上老花眼镜,看了一遍以后,笑了:“一边说三不主义,一边拿着棍子敲人!”
吕莎不知道其中的周折,一开始先找到江胖子算账,然后找到市文联,找到报社,一路打来,最后终止在这位管文艺的处长家里。
假如吕莎是文联的一名普通作家,处长决不会给她拿出刚上市的五月鲜——被大宝认为是芒果的桃。也不会客气得过分地对她讲:“如今有些同志多么的敏感,非爱在文章里对号入座,你文章里假如提到一位局长,那么所有局长都会朝你瞪眼。批评不容易,表扬也难哪!譬如张武,我并不反对你写他,可有那么多好人,干吗你先把他突出出来呢?”
“他不是好人?”
“我的意思说,至少他原来不是。还有,你写刘钊怎样帮助张武进步,做思想工作——”
“因为刘钊原来也不是好人,所以就成了问题?”
“我并没有这样看,但你要群众改变观点,那就需要时间。”
吕莎是打架来的,并不怕把事态扩大,她截住处长的话:“你的真实思想是什么,反正我也能从你的批评文章中看出来!”
“你误会了,文章不是我写的!”
“可你亲自交给主编,要他在报上发表的。”
“百家争鸣嘛!应该提倡自由讨论!”
“我提醒你一句,文章已经超越了讨论的范围,而是就刘钊的工作,在议论党中央制定的改革政策,什么急躁冒进啦,什么重蹈覆辙啦,什么应当汲取以往狂热的教训啦……处长同志,作为党的政治机关的一名领导干部,和中央精神不保持一致,你不觉得自己太冒失、太卤莽么?”
他笑了,这种纯粹是官场的笑,空洞而无任何实质内容的笑,能够起虚晃一招,掩饰内心活动,延宕时间,谋虑对策的作用。“莎莎,你把问题看得太严重了,不至于吧?”他在心中琢磨,她的话(其实也真是吕莎的话)怕是有背景和有来头的,他不得不慎重,因为像他这类干部,习惯于看人而不看事,认准她是反映着韩潮的观点。在他对未来的估计中,临江这次领导人的更迭,虽然,丁晓是必然要住进花园街五号的当然人选,可韩潮尚未下台之前,还是不宜惹他老人家为是。所以换了一种更为亲切的语气对吕莎说:“嗐,一篇小文章,你还真当回事,既然如此,那就撤下版面,莎莎,你可别往心里去!”
“干吗?这算怎么回事?我并没有反对登报,只不过给你打个招呼罢了!你也知道,我是学政治经济学出身,搞新闻、搞文学,算是我的副业,请你审阅审阅吧,我也写了篇小东西,就这篇批评文章,作一些题外的探讨:为什么改革会碰到这样的阻力?是什么样的阻力?阻力反映了一种什么思想?”
处长接过来,还未细看,顿时脑袋轰地一下,小东西,说得倒轻巧,整整一版大块文章,报社居然给她检了字,打出大样。他嗅到了一股火药味,马上联想到幕后一连串的活动,瞅着这个漂亮的记者,心里说:“真人不露相,看她多镇静,多么若无其事的样子!”
“啊!莎莎,你可真行!吃桃啊!请!”
吕莎拿起一个桃子,掂量两下,随即又放回果盘里去。“哦,我把这两篇文章,一块儿寄给了省委高峰同志,也请他评判评判。我并非因为他是省委书记才寄的,他经常写理论文章,算是向同行讨教。”
处长嚷了起来:“莎莎,你这是干什么嘛?事事往上捅,你让我们下面做具体工作的人,怎么办?哎呀哎呀!……”
“兴你们捅到省里,捅到首都,指望我偃旗息鼓,按兵不动啊?错打算盘啦,同志!”
“谁捅?谁也没捅!”他连忙辩白。
“起初啤酒厂厂长告过状来着,后来他自己失去兴趣了。可是打边鼓的人倒相当积极,不依不饶,岂不是怪事?我想看看最后策源地在哪里?”
“算啦!莎莎,相信组织嘛,啊?”
吕莎到底是在革命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的,对于党,对于组织,确实存在一种朴素的感情。处长既然把话讲到这种地步,她也就没再继续把架打下去。其实,再继续打几次,准会追本溯源到她的丁叔那里。
我们这位记者的一个最致命的弱点,就是不坚持到底啊!她听到人行道上有人叫她,等她意识过来,飞快的摩托车又驶出了百十米。她腰一哈,把摩托车猛拐了个大弯转回来,真有点特技表演的意思。
“啊哈!老事务长,还有你们几位新秀!”
原来是酱油厂的老矫,和拖拉机厂的正副厂长(她总用新秀这个字眼,称呼这两位特别年轻的干部,一个二十八,一个三十二,是刘钊死活说服常委会通过的,吕莎还写过全厂职工投票选举他俩的生动报导)在热烈地向她打招呼。
“莎莎,你车开这么快!总有一天,公安局要把你抓起来的!”老矫开玩笑地警告着。他记得刚进城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总缠着他讲打仗的故事。一个事务长,锅碗瓢勺,有什么好讲的呢?他就把许杰怎样英勇、怎样有智谋、怎样能吃苦的事迹,说给她和总是拖着鼻涕的大宝听。她是那样看不上在屯里长大的大宝,讲完战斗故事,她总附在耳边,要他再讲一个鼻涕虫过河的笑话。没想到这两个性格不同、气质不同的孩子后来成了婚;更没想到大宝会疯,使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整年守活寡。他摸了摸口袋里那一把准备给刘钊介绍对象的照片,加在一起,也没有她合适般配啊!
“看得出你们面有春色,好像很高兴!”
老矫大声地说:“我在临江三十多年,还是头一回听他放了一个嘎巴利落脆的响屁!”几位“新秀”都笑了。
吕莎猜得出老矫说的是什么人,但她还是要问:“谁?”
“可是——”老矫吮着牙花子,“毛主席讲过的,一个总演反派的人,要他演正面人物,怎么也有些不像呢?我还真有点放心不下!”
这时,正好刘钊蹬着自行车,也骑到了这里。他插了一句:“老人家不是还说过,捣乱,失败;再捣乱,再失败嘛?”于是,笑声更强烈了。
多么像小说啊!吕莎情不自禁地想,简直太像小说了。所有的矛盾迎刃而解,所有的误会涣然冰释,所有的反面势力土崩瓦解。于是,该相爱的相爱,该结婚的结婚,皆大欢喜。男女主人公马上要搭下一班航机去蜜月旅行了。
是这样吗?她又忍不住问自己。生活能像小说那样轻松么?不错,是有轻歌剧那样快乐活泼的乐曲,有田园牧歌式的优美动听的旋律,有为爱情而抒发的小夜曲,有各式各样充满幸福欢乐的舞蹈音乐,毫无疑问,都是应该有的。但是,听惯了沉重的、严峻的、总是压住心头、感到喘不过气的音乐,吕莎倒有点不太相信,这一切来得如此之快,和小说写的一模一样的顺利,是真的么?
她掰着手指头数:临江大厦,她爸亲自坐镇去了,国庆节竣工就能接待外国旅游者来赏临江冬景;和奥立维的洽谈马上有结果,矿泉水也能赚取外汇了;新建一个以临江丰厚大豆资源为后盾的酱油厂,要使产品打出省外;至于拖拉机厂扩充一条小马力手扶拖拉机的装配线,每年可上交若干万元,安排待业,就更不必说了。还有,百货公司实行经营承包,个体户办联营市场,农工商联合企业进城办饭馆,企业采用浮动工资、合同工制……等等等等,好像都成为现实,或者将成为现实。
然而,吕莎在纷纷乱飞的蜻蜓中间——怎么搞的?今天哪来这么多?——似乎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然而是一张谜也似的面孔,在朝他们几个笑着的人盯视着,毫无表情。当然,毫无表情也是一种表情。这种表情能使人联想起神秘的百慕大三角,谁知道风平浪静的海底,蕴藏着什么样的凶吉祸福!
丁晓这位副市长,自然是准备写小说的吕莎经常注意的对象。要说他是个无能之辈,谁也不能苟同的。三十多年,他能安然无恙地生活过来,也算是不容易。全天候式的适应能力,真让人叹为观止。所谓等因奉此官场那一套,他也吃得很透。但是,要说他是个想使党改变颜色的野心家,也不符合实际。这么多年,一级一级熬上来,并无非分躐等之想。当然,该轮着他的位置,他也决不谦让。该到手的东西,他一点也不客气。真到冲锋陷阵的时候,他并不吝惜力气,哪次运动,他不是英雄好汉呢?虽然有人对他的贪心表示不满,但他捞的并不比别人多多少,这种小小不言、人皆有之的缺点,也是无所谓的。至于说到生活上,他家庭和睦,夫妻融洽,大女儿和她的未婚夫,在国外自费留学,虽说走了点门路,可他也并不是头一个。小女儿还在读小学,成天缠着刘钊给她辅导数学。在做丈夫和做父亲这一点上,丁晓堪与省城的许杰媲美。有人说他和欧阳慧如何如何?别人不了解,吕莎是欧阳慧的密友,自然对她非常熟悉。看来,首先是他器重她的才干(一建公司几位副经理绑在一起,也不如她对业务了如指掌,调度有方);其次恐怕才是欣赏她的美貌。她确实也好像是一件值得欣赏的艺术品。就算他有什么念头,发乎情而止乎礼,别人又其奈他何?所以他把她当作他在一建公司的代表,职务低而位置高。就看那一次她胆敢把猛然搂住她施行非礼的原经理,挠得满脸鲜血淋漓,丁晓坚决保护欧阳慧的态度就可说明。有的人讲,这种反抗行为未免过火,至于往死里抠人家的眼睛和鼻子吗?丁晓说:“正当防卫是法律允许的!”还给欧阳慧涨了工资,他实在又可算得是一位受人尊敬的恺悌君子了。
“那么,丁晓是我们时代的完人了?”吕莎在她的生活札记里这样询问自己。接着,又写了好几个x、y、z。显然,代数方程里的未知数太多,就成了一道不好解的难题。
然而,他退却了,至少在形式上退却了。
“从来没见他这样痛快过,真的。”老矫大概觉得太出乎意外,因而有些兴奋,“我原来估计他又得给我们打太极拳:研究研究,考虑考虑吧!没想到,我们几个一进屋,他就乐呵呵地说:‘知道你们要来找我,我在这儿恭候。听说你们两家准备搞点两利的互助,我很赞成,需要我做什么呢?’我都愣住了,怎么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刘钊、吕莎也怔住了。
老矫接着说:“丁晓听完我们汇报以后,连那些常挂在嘴上的话:‘放在这儿等信吧!’‘回头把结果告诉你们!’‘过两天再说!’‘听通知吧!’‘要领导同志一块研究呢!’‘哪能着急?’这套活络话一句也没有,掏出笔来在报告上就批了个‘同意’。”
“我们直害怕他会批评我们越过局一级直接找他,没想到他那么宽宏大量,说:‘手续上是不完备,可涉及到工业局和一轻局,总得我点头嘛!如今是改革之年,破破老规矩,也是允许的!’听!你们听!”拖拉机厂的年轻厂长不胜惊奇地说。
吕莎骑着摩托车转到临江大厦工地,眼睛都看直了。欧阳慧正兴高采烈地忙着“分家”。她永远是那样轻松,那样快乐。吕莎曾经羡慕地问过:“我不晓得你哪来这么多快乐?”她回答:“我还不明白,你哪来这么多烦恼呢?我的哲学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是个天大的傻瓜。莎莎,我跟你说,自从那年捡了一条命以后,我才懂得活着多么有意思!”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把你高兴到这种程度?”
她跑过来,把吕莎一把抱住,附在她耳边说悄悄话:“从今天起,桥归桥,路归路了!”然后咯咯地笑起来。
吕莎有点莫名其妙,瞪着欧阳慧。
她乐呵呵地告诉吕莎:“你还不明白,干部楼分出去了,单独成立一摊,独立核算,完全靠自筹资金去盖了。”
“我爸的主意?”
“不,丁副市长的最新决定。”
“有这种事?”
“我还骗你!”欧阳慧松开了她,笑得那样魅人,明眸皓齿,那神态,真像外国的哪个电影演员,可吕莎一时想不起来。这位业务科长告诉她:“这可是从来不曾发生过的新鲜事,准八点,丁晓打来电话,告诉我这个决定。然后,我再把我们几位副经理从家里拘来,嗐,那只不过是个形式,当然照办。”
“他把手缩回去了?”
“当然,老韩来坐镇了嘛!你到后院去看看,我们内部超级市场,总算见他妈的鬼去了。”
这时,刘钊骑着自行车赶到了。他当然不能够相信,事情进展得会如此痛快、顺利。“也许丁晓迫于形势,不得不退?”刘钊摇摇头,“至多也是暂时撤退!”
“嗐!你们两个人啊!暂时,也是好的嘛!”欧阳慧是个绝对的现实主义者。她说:“包括你们俩人的事,你们这么沉得住气地等,我也不能理解。好了,先不说这些了。这么多蜻蜓,没准要变天,我得去张罗一下,这里靠江堤太近,我早就给那几位饭桶经理说过,他们只当耳旁风。我们胖子就够水裆尿裤的了,没有想到他们更差一个成色!唉……”说完话,她急急忙忙要离开。
“我爸在哪?欧阳!”
她朝头顶一指,转身便抓住那辆被视作王牌的进口大翻斗车走了。吕莎和刘钊仰起头,朝大厦的最高层望去,只见韩潮和其他几个人——想必是公司几位副经理了,这种场合总是要出头露面的——正凭栏眺望。吕莎心里琢磨,果然是一篇小说,无论是上马下马之争,条条块块之争,引进与反引进之争,先进与更先进之争……这些目前流行的题材里,最后的裁判权,总是掌握在尾声才出现的、一位级别更高的正确领导手里。他坚持真理,他扶正祛邪,他说许多发人深省的话,他凭他的职务(假如矛盾的双方是处级,他必须是局级;要是争持不让的两个人是局级干部,他就一定是部级)作出了终审判决,谁是谁非,该赏该罚,都一一获得了正确到极点的结论和处理。
临江大厦工地的事情,似乎也是按照小说的路子在进行呢!
她当然不信,然而,又不得不信。生活中有时是会发生这样情况的:也许会有这样一些同志,一开始,可能思想不通,产生一些抵触情绪,对新事物有种畏惧感。但他本质是好的,是兢兢业业工作的,是好同志、好干部,再加上形势逼人,领导和群众上下鼓劲,认识也在逐步提高,慢慢地由不动而动。尤其是尝到改革的甜头以后,说不定后来居上,会干得更出色些。在临江,这样的党员,这样的干部,也是为数不少的,要不然,刘钊也不会有这么多共同语言的同志了。应该允许有一个观察过程,适应过程,熟悉过程嘛!
“然而丁晓是这种人嘛——”吕莎瞅了一眼刘钊。
刘钊是有名的把人、把事情都往坏里想的主,这一回居然出乎意外地没有表态,而且回忆遥远年代里,在屯子里当土改工作队的情景。“那时候你可真是个小姑娘咧!恐怕不会知道的,那些老财,为了应付共产党,还搞过明分暗不分,来欺骗我们咧!”
“啊?……”我们的记者怔住了。
她到编辑部点了个卯,回到花园街五号,阿姨悄悄告诉她,大宝已经送到教授家去了;等她来到地下室餐厅里,见到韩潮、吴纬、刘钊已经坐好,三缺一就等她的时候,她真的感到前景是那样光明,希望变为现实的可能性,正随着形势转好,愈来愈接近那目的地了。她想起刘钊许下的愿:“半年,不,三个月,哪怕过了这最紧张的一段呢!”瞅着坐在对面的他,还在没完没了地商量着接见洋人的细节,便不由得在心里吟哦着录音带上罗缦唱的那首意大利歌曲。
啊,海洋等待着黎明,
潮汐,她等待着曙光,
只要你不失去最后的向往,
远处阳光下的白帆——
会带来你最初的希望……
她笑了,心想:“难道不应该这样吗?干吗幸福之神总把脸背对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