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文小說精選

§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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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S市Y大街J巷,有過一幢古老破舊的樓房。唯其古老,所以破舊,倘不破舊,也難顯出古老。S市人有點膽量,當然包括我在內,竟敢在這危樓裏一住若幹年,繁衍出兩代人來。而更讓人歎服的,S市領導層袞袞諸公,危樓像膿瘡似的在眼皮下長著,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小半個世紀,可見其深悟為官之道,禦民之術,已到如何透徹地步。

幸好鬥轉星移,萬象更新,危樓終於夷為平地,眾人也皆喬遷新居。過去既已成為過去,本應一律向前看。但當年並不曾為老百姓服務,而要老百姓為他服務的大小人物,至今還不懂得一點應該把腦袋鑽進褲襠裏去的羞慚。人們常由此想起古老破舊的危樓,噩夢般的歲月,和把荒唐當作正經來頂禮膜拜的悲劇,以及一切的災難和不幸。什麽叫曆史?無數的教訓加經驗而已。一部《危樓記事》,也隻不過是這段慘痛曆史的小小注腳罷了。

故事之末:關於商代夜壺,關於由夜壺產生的想象,以及圍繞夜壺的眾生相,一篇結束《危樓記事》的主旨性小說。

“夜壺?”

“夜壺!”

“煙壺吧?”

“不,夜壺!”

“什麽夜壺?”

“盛尿容器的夜壺。”

“夜壺也是可以寫得的?”

“為什麽不可以寫夜壺?”

搖頭,歎息,捶胸,跺足。“墮落啊墮落,頹廢啊頹廢,居然寫開了夜壺。這樣下去,豈不很快要寫到抽水馬桶了嗎?”

我對這位長者表示懺悔,並請他老人家息怒。“杜老,是這樣,抽水馬桶肯定不會寫的。但要不寫夜壺,我就無法結束這組係列小說《危樓記事》。我不知道別的城市怎樣,S市十年‘文革’卻是不能不涉及這夜壺的。”

他忘了,他當年也對這隻大夜壺頂禮膜拜過的。

在S市,患健忘症的人特別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