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文小說精選

當令——世態種種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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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報有雨,而不下,很悶熱。徐炯敲門,不請自進。坐下,就討茶喝。我對他的出現,頗意外。因為他是稀客,尤其是一位當令的人物。

何謂當令?適時走俏之意也,這是故去曹諍的話。他這樣解釋:譬如春季,掐花帶剌的黃瓜,碧綠噴香的椿芽,在菜市上最走俏,這叫當令。過了節氣,香菜不香,韭菜發臭,市場價值就沒有了。徐炯,總當令,總賣出好價錢,曹諍才這樣讚歎。

徐炯,曹諍兩君,與我誼屬同窗,但後來各走各路。曹諍教書,我寫小說,老徐從政,算是最發達的一個,遂有在朝在野,或忙或閑之別。徐炯和我們,來往較少。尤其盡量避免與曹諍打交道,因為,夫子那張嘴刻薄。不過,如今,老曹安息了,老徐想聽他的逆耳之言,也聽不到了。

想不到,未打招呼,突然闖來,一進屋,嚷嚷。“倒茶來,要好的。”

一方麵,表示熱絡,老同學,不見外;一方麵,當官的,頤指氣使,已成習慣。他這個人,在政治舞台上,手眼身法步,相當在行。別人到他這年紀,早賦閑了,至少,退到二線,他仍挑大梁,唱主角,可見其混得不錯。我從寫作的角度,曾向他討教過當令的訣竅。他跟我打哈哈,介紹他的為官哲學,不求得意,但求如意。我笑了,“老兄,這是屁話,不得意,焉能如意?如意了,自然,也就得意。”

曹諍健在的時候,當著他的麵,不知是奉承,還是揶揄。老兄,不知你哪來的本事,總能當令。徐炯一樂,宰相肚裏能撐船,不予置評。但教授想出的這兩個字。堪稱史筆,準確得不能再準確。

“好久沒見了!”我給他沏上茶。

“忙,昨天還陪同一位外國元首,在南方參觀。

“非洲的?”

“真黑——”

我看他一臉得意之色,便說:“你大概也隻能陪陪這樣的。”